燕娘的印象中,卖断魂散的小贩本就很少,然而在黑市里头走上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到一个卖断魂散的商家。
这倒是不应该的啊。
燕娘想着,决定上前去询问一二。
可问了不少小贩,他们都说不知道断魂散是什么东西,甚至表示自己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
方妍一眼便瞧出他们在说谎来,可并没其他办法,出了气的浑身发抖之外,也没有更多的收获了。
这样白忙活了一天后,无论是方妍的心情还是体力,都得到了无限的透支。
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的家里,只觉得头重脚轻,双眼迷离,每一步似乎都踩在棉花里,若不是有燕娘在旁边撑着,她应该早就倒下了罢。
而更叫她崩溃的点是,本来对伯安瞒的滴水不漏的骗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掀开了一条缝,更是在这个晚上,叫伯安彻底的掀开来了。
他眼眶通红,似是疯了一样的质问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玉芜:“玉痕呢!玉痕去哪了!你们不是说玉痕去林家小住了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官兵在找玉痕!他究竟去了哪里!”
玉芜似乎是要被他逼疯了,只捂着嘴摇头,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下来。
伯安站在离她极远的角落,不许她靠近,只一个劲的质问她——
玉痕到底去了哪里!
玉痕……
到底去了那里……
他就算是过了年,年岁也算不上很大,不过十几岁罢了。
而在这短暂的十几岁中,有一半的时间都是有玉痕陪在他的身边。
幼时流放,家中族老在路上死的死,疯的疯,只留下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小孩儿,在路上被那些护送的官兵动辄打骂,后来干脆连那些官兵都将他抛弃了,扔在半道上,自己哥几个则头也不回的,勾肩搭背的回了京城交差。
那时候他蜷缩在废弃的破庙中,与肥大的老鼠大眼瞪小眼,又怕,肚子又饿。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真的认为自己快要死了。
可就在这时,一个小流浪汉救了他。
那个小流浪汉通体发臭,头发蓬乱,面黄肌瘦,一见便是饿了很久的模样。
可即便如此,小流浪汉还是将手上的窝头掰了两半,大方的递给伯安。
就这样,小流浪汉玉痕和落魄皇子陆伯安,就这样相识了。
玉痕为了生存,带着伯安投奔冀州边上的寨子。
可年岁尚小的伯安心中已然种下了傲骨。
他看不起山寨,却始终视伯安如兄弟。
玉痕没办法说服他,便想了个法子,逼着冀州的军队收了伯安,是眼睁睁的见着伯安走进了军营,他才转身,奔向自己的山寨。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想的也都还简单。
只有活着。
活着,便是他们最简单的诉求了。
伯安自小便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曾经动过替家报仇的打算。
可他只是军队伙房里的一个小小的杂役罢,背着几乎同自己一样高点箩筐,背着新鲜的蔬菜来回,只为了给自己求口饭吃。
这样一个普通且低微的杂役,怎么谈得上替家报仇呢?
久而久之,这个念头便随着风一道消散了。
而这个想法,除了伯安本人外,他也只同玉痕一个人说过。
玉痕不同于伯安的沉默寡言,他的性子机灵讨喜,进了山寨便被膝下无子的山大王看上了,收作了义子,不遗余力的教他自己手上所有会的东西,混的叫一个风生水起。
每回他见着伯安,都会给他带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这些东西市上并不常见,也不知道玉痕是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都挺有趣的,伯安也都挺喜欢的。
那时候,伯安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晓得在军营里建功立业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好事,他只想着自己能做个小小的守卫,每日守在冀州城的脚下,按时交岗,偶尔同玉痕一道去城里下下馆子,这样蹉跎度过一生便罢。
可事违人愿,冀州出事,来到京城,身份披露,封为王爷,战役失败。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般,给他带来荣华富贵的同时,也狠狠的将他平静的生活击碎。
他没办法再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甚至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着皇帝的心。
他厌恶沟渠脏乱,可来到京城后,却屡次直面这些事物。
这叫他心生不满和烦躁,却又无法不面对此事。
甚至,伯安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若是自己早在十年前的破庙中就死去了该多好。
早就死了,何来后面这么多烦恼。
可每次想完,他又会想到一直认真将自己视为朋友的玉痕,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叫自己也有些动了凡心的碧芜,在京城等着他回去的许晚歌,一直对他慈祥宽容,如同父兄或是老师的楚岸。
这样一想,他又觉得没有什么,只要把手上的事情结束了,他便能回到京城去,见到他所有的朋友们。
他甚至想好了,战役一过,便携厚礼去找晚歌,让她做主,把碧芜嫁给自己。
可战役过了,他也输了。
那场战役之中,他损失了无数的战友。
他最得力的军师就倒在自己面前,死不瞑目的样子是伯安一直都忘不掉的。
他曾经幻想过的一切,又都成了泡影。
而如今,连玉痕都离他而去了。
不过是睡了一觉罢,怎的连玉痕都不见了!
他愈发茫然,只能用不断的嘶吼来释放自己内心的情绪。
他不想对着碧芜大喊大叫的。
他欢喜碧芜,希望自己在碧芜眼里一直是勇猛无敌的形象。
可如今他却控制不了自己,如同一个怪物一般。
他的灵魂和躯壳似乎是分开的。
躯壳做着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动作,灵魂无法阻止,茫然的疲惫侵袭他的身体,可他还是没有停下。
“在找了。”玉芜艰难的从嗓子里发出声音,颤抖着哄着他:“已经在找了,王爷你等等,玉痕王爷很快就回来了,你不要着急!”
伯安全然不听,如同一只失控的野兽。
啪——
一声脆响打破了屋内的场景。
方妍这一巴掌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现在手掌都有些微微发嘛,痛感从掌心传向胳膊。
燕娘紧随其后,扶起倒在门边的玉芜,拿出帕子来,心疼的替她擦掉眼泪。
“你闹够了没!”方妍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厉色。
伯安面上挨了一巴掌,立刻就浮起了一片红肿。
他的手停下来了,也不在嘶吼,只有眼睛还残留着迷茫,无措的看着方妍。
“玉痕失踪了我们大家都很着急,谁不再找他?大皇子,太子,林少将军的人都出动了,他们几个都有几天没有合眼了,眼底都发青充血!每个人都在找,你在干嘛?”
方妍语速又急又快,越说越有些生气:“你什么忙都帮不上算了,好,我们都体贴你,郎中说了你要静养,我们就都不打扰你,还叫玉芜看着你,可你呢?连好好的安静的在家里呆着都做不到,还在这儿发疯,给我们找麻烦是吗!陆伯安!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个什么话!若是你真心心疼那些在战役里死去的将士,那就站起来,领兵与他们再战一回!连君若这样的小姑娘都晓得不服输,你却什么都不懂吗?就你这样的人,怎么好意思在这里发疯!”
伯安的表情渐渐开始有了裂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想说些什么,又一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样子。
“长姐……不对……郡主,永安郡主!我求您别说了,伯安这个样子已经很难过了!您可不可以不要再刺激他了!”玉芜又快哭了。
她是真心心疼伯安。
“不说了?”方妍眉一横:“我不该说?我同燕娘为了找到玉痕,特地跑了一趟,两个姑娘家,围了面纱就去黑市里找迷到玉痕药散的下落,可陆伯安在干嘛?在家里,在房间内,冲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有一颗心围着他转的姑娘发疯。玉芜,你就这样看来,他陆伯安还是人吗?还值得你心疼吗!”
玉芜大口大口的抽着气,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了,只晓得摇头,其他的反应一概做不出来。
燕娘也是着急,却也知道方妍这回说的都是对的,不好插嘴,只能动手摁着玉芜,不让她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