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青石和三皇子结盟是私底下进行的。
只是这个“私”,始终没有“私”到位。
不过两日的时间,皇祖叔处和大皇子处就都知晓了。
太子正在大皇子府上,听得手下探子来报,轻笑一声,举盏对向方妍:“永安郡主真是神机妙算,本宫佩服。”
方妍颔首,浅笑道:“太子缪赞,不过是常人细想便都能想通的事。两个几乎同时失意且又无过重的仇恨的人,走到一块儿去并不稀罕,古往今来都有许多例子便是。”
“皇兄可真是得了宝贝啊。”太子低头致意,又转去调侃太子,“永安郡主这类冰雪聪慧,而又胆识过人的女子,若是生在皇家,怕也是咱们争夺皇位的一大敌人。”
这对方妍来说,着实是过重的赞叹。方妍承受不起,只得道了几声“太子言重”,便悄悄退到了大皇子身后。
“阿妍如何我自是知晓,怎的还用你提醒?”大皇子无不骄傲,“她可还能只身潜入边疆,将我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何止是冰雪聪慧,胆识过人?”
太子连忙笑着讨饶:“是是是,皇兄所言极是,是我看轻了永安郡主,我这就给郡主大人赔罪。”
他说着,便掀起衣袍要起身,方妍吓得连连后退,忙道不用。
大皇子见玩笑开大了,连忙上前拦截,阻止道:“举止这般轻浮,怎得当大任来!”
哪怕经过这两年,太子已不是先前人人可欺的小绵羊的模样,也逐渐开始培养自己的亲信,慢慢露出自己的爪牙,但从骨子里来说,他还是有些惧怕这个大哥,慌忙坐了回去,端起茶盏掩盖自己的慌乱。
不过,虽然方妍预测到了二人会结盟,但也只是借助正常的逻辑来推演出的。只怕,他们此时结盟除了互相填补自己的空缺之外,还有别的念头和预谋。
如今方寒已走,太子一派伤的也不轻,若是此时再出现什么变故,那他们也不一定有足够的力气招架。
这一点,让太子,大皇子和方妍三人都非常的惶恐。
这二位拆开来看,玩阴的都是一绝,如今合了体,也不晓得有多少阴谋险阻在路上等着他们呢。
连几天,方妍都有些心绪不宁,连着去铺子里的时候,还是略有些心不在焉的。
如今对外只说她“刚能起身”,民间的人见她出现在铺子中,总是一副未施粉黛,憔悴万分的面容,便都信了。
只是美人儿终究是美人儿,连岁月都败不了,不过是不点胭脂不铺粉,倒也影响不了什么,反而是给她平添了几分弱柳扶风的柔弱感,反而使得容貌更加动人心弦。
贵女们仍是店铺的常客,不少人见了她松松绾了发髻,插着一只简约的木簪,独独站在柜台之后,静静的翻阅账簿,偶尔拨动几下算珠,清清冷冷,凛凛冽冽的站在那儿,都一边儿羡慕着,一边儿妒忌着。
而没一会儿,京城便涌起了她这种略带疲态的美,连着她铺子里的东西,也都卖的更好了。
燕娘高兴极了,在后院盯着那些绣娘,手里带了一把瓜子,边磕着边同方妍讲话:“这些日子挣的比我这半辈子见到的钱都多,东家,这样到了过年的时候,我就能攒下一大笔钱来了,等年后,我们就可以着手开第二家铺子了。”
她想的很顺当,很美好,似乎未来都是一片的光明。
这份坦荡带着方妍沉郁了几天的心都松快了一些来。
燕娘在商场上极其机敏,对待绣娘又极其严厉,可心里,实在是个最恪纯不过都丫头便罢,只晓得实实在在的做事儿,旁的一概不去多想。
就连旁人对方妍和许晚歌的称呼变了几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叫她们东家。
无论是方大小姐,永安郡主,乃至后头可能方妍会成为大皇子妃,她的称呼都是始终不变的。
在她的心里,雇佣她来这儿干活,不管身份大小高低,都是她的东家罢了。
这让方妍也十分开心。
她打心底很喜欢燕娘这份性子,而她的能力又很强,每次见了她,都好像有好消息会带来,不用想些有的没的,也不用想的特别多。
“是啊。”方妍笑道,“都挣了钱了,你也赶紧去买间大一点的院子,打一身好点儿的首饰,买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再去做套新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也好符合你女掌柜的身份来。”
她这话中的调侃多过实际意义,却让燕娘有些惶恐:“啊?我这样不像个女掌柜吗?可我也没见过女掌柜啊,不知道其他女掌柜长什么样子。那些贵女的打扮是好看,就是有些太娇兰,束手束脚的,我要穿成那样,对着伙计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他们还怎么认真做事儿啊,不都浑水摸鱼去了嘛!”
方妍被她的胡思乱想逗笑了:“你是铺子的掌柜,打扮成什么样都是这件铺子的掌柜,怎的就不好发火了。你就想,自己可是主子······”
“千万别!”燕娘惊慌失措道,手上瓜子都撒了一些,她连忙蹲下身去捡,嘴里道:“铺子的主子是您和二东家,我不过是个做工办事儿的,承蒙您和二东家的照顾,这才在京城有了个落脚之地······”
她絮絮叨叨了很多,方妍却没怎么听进去。
她的思绪停留在那句“铺子的主子是您和二东家”上。
二东家······
那是晚歌妹妹。
三皇子和谈青石都在晚歌妹妹的手上吃过亏。
晚歌妹妹是靖安候府的侯夫人。
靖安候方寒是大皇子的左膀右臂。
若是他们想对大皇子及太子一党做些什么,自然是从靖安候一族下手最好。
而靖安候一家早就远行,无非就她一个靖安候府的大小姐还留在京城。
但她这个大小姐早些日子遭到谋害,圣上为表慰问,封了永安郡主,如今正当红,且身子骨并无全好,若是对她下手,便有些过于明目张胆了。
可她······
可她在外还有间铺子,挂着她的名,也受她实管。
若是铺子出了些什么事,自然是会波及到她的。
但铺子中都是些精细仔细的人儿,自然是不会出多大差错的。
不过······
方妍小时候学过一个词--“人言可畏”。
她们是做不出什么坏事来,可流言一旦起来了,便是人传人,一传十,十传百的速度来。
谁会管他们是否有问题?
谁都不会。
一旦铺子被潮水般的流言袭击,她的声誉必定会受到影响,那同她走的最近的大皇子,又怎么可能不会被影响的呢?
建造起一个神,在亲手把他毁掉。
这件事,不是大众最喜闻乐见的吗?
谈青石便是先例。
他在这上吃过的亏,指不定会如法炮制,再还给方妍他们。
这招虽然威力不算大,但是仅需要几锭银子,几张长的开的嘴便可以实施,也算得上是一种“武器”。
一间铺子······
一间铺子可以造谣的东西太多了。
选料,制作,售卖,只要一个不满意,都可能使得这间铺子名誉均毁,若是再来踩上几脚,那真是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方妍越想越急,原先的好心情也全都烟消云散。
她匆匆忙忙的给燕娘道了别,回了大皇子府。
小厮说,大皇子正在书房之中,接待一位极其重要的贵客。
方妍也没多做打扰,叫小厮给大皇子带了话,便急急的回到了自己房中,叫跟着的婢女研磨,自个儿取了宣纸出来,将脑中的想法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可总是没写几个字,又被她自己划掉了。
造谣的开口千千万,他们会用哪一个?方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然索性关了铺子?先停他几个月在说。
但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大事儿,若是平白无故的关了铺子,不是更叫人浮想联翩来着吗?
方妍深吸口气,有些急躁,干脆重新铺上一张纸,挽起宽袖,给尚在远方的许晚歌写了一封信。
当她放下笔的时候,才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感觉心里的郁结都消散了大半。
她将信卷起,压到了玉枕下方,并未把这封信寄出去。
晚歌妹妹这一路上本就舟车劳顿,何苦拿这些小事儿去烦她。
她短时间内又回不来,得知了不也只能在那罗塞镇里着急上火吗?
这王芸若和废后王氏的陷害她都躲过了,这谈青石除了城府比他们更深沉了些,又有什么不一样的?
没什么好怕的。
她默默在心里想。
没有什么。
此时日头偏西,玫瑰色的霞映照这云洒洒洋洋的一路铺开,整个京城的天壮丽又旖旎,堪称一个“美不甚收”。
大皇子刚刚与贵客谈完,就听闻小厮所说,永安郡主让他前往她的住处。
他应答了一声,将右手掌盖在自己头上,待眉目间的疲惫扫去了,他才又放下手掌,抬脚急匆匆的向方妍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