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小娘知晓她是在奚落自己,咬着牙看向她,正打算说些什么,没想到又被许晚歌插了嘴。
“我本想是京城的那些小妾们懂事,没想着这榕城的妾室也这般伶俐……老夫人,您刚刚说叫贴身丫鬟去取别致的凳子来,是不是就是这个凳子?”许晚歌脸上挂着娇俏澄澈的笑容,却将难题丢给罗老太太,实在是心毒的很。
“怎能拿人做凳?我们这可没这的规矩。”罗老太太果然不高兴了,张口便喷她。
“那您这的规矩是咱们说话的时候,小妾带着姑娘可以不用通报,这样哭哭啼啼疯疯癫癫的闯进来?我倒是还好,本身便是个不怎的受规矩的。若是换了个规矩多些的官人家在您这儿做客,见了此番样子,还不得背后讲您没规没矩的嘛?若是个不管事的夫人看到也便罢,顶多传些风言风语,可若是叫管事的看着了,回去同枕边人说上两句,叫人家以为罗大人府上家风不正,不敢与其来往可怎么办才好?“
她这番明确的话砸下来,那不长什么脑子的罗老太太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这许晚歌是随夫从京城里来贵妇,连儿子这个府衙对他都要毕恭毕敬的,她万一要是说错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影响了儿子以后的仕途可怎么办才好啊!
她虽愚钝强势,但能生出罗尹这么个油光水滑的儿子来,自然也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老太太。
她不可能为了自己一时的不痛快,去毁了儿子的前途罢。
这样想着,她的面色才稍微好上一点来。
罗老太太缓和了深色,全然忘了是自家叫凤小娘和罗娇儿来给许晚歌添堵的,狠狠的瞪了那母女二人一眼,厉道:“净不懂规矩的,惯会惹事的来。不是叫你好好禁足院内,瞎跑什么?前几天的教训还不够是吗?赶紧回去,别在外头丢人现眼的!”
凤小娘一愣,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走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不甘心,便将宽袖一甩,就地一倒,抹着泪道:“老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来,不是您······”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罗老妇人急赤白脸的拦住了,比上次更凶的说她:“现在我说话你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了是吧!是不是没把我这个老东西放在眼里?叫你现在回去,你又在这儿给我扯什么东西的?你若是不现在离开,待会儿,我便叫旁的丫鬟把你抬回去,你自己看着罢!”
凤小娘这是知道了罗老太太真生气了,顾不上面子被扫了一地,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拖着气鼓鼓的罗小九便赶忙离开了院子,生怕再过一会儿,又得挨上一顿狠训。
这罗老太太啊,就是个欺软怕硬,睚眦必报的主儿,如今她在许晚歌这头丢了面子,说不定会缠在她的身上,好生折磨她来。
若是如此,凤小娘逃得越快便越好来。
丫鬟给许晚歌端来了凳子,特意铺了一层细软的棉垫,许晚歌便坐在软凳上,笑意盈盈的看完了二人乱斗的全场。
也是从这一天之后,罗夫人对三言两语就能轻而易举解决掉罗老太太的许晚歌产生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崇拜。
许晚歌在心里觉得啼笑是非,认为这不过是身份和一些花样的预言给人带来了一些震撼罢了。
可看着罗夫人一天比一天更舒心的模样,她竟也不好开口去反驳罗夫人来,选了个天晴云朗的日子,和伊人,青芜带着哑婆一起去了府外走一走。
这些天榕城颇有些春来回暖的意思在,大抵也是这个原因,许晚歌泛起了懒来,好几日都斜靠在榻上不动身子。
要不是今儿伊人和青芜连着劝她,她怕还是一步都不想动来着。
她们一行人慢慢从前门溜达到后门,馄饨摊的老板早就熟悉了伊人和青芜,见着她们便和见到了财神老爷一般,笑呵呵的招呼着:“二位姑娘今天一道出门,这倒是少见,怎的?还和以前一样?今儿是在这吃了吧?”
伊人笑了笑,道是。
这家的混沌皮薄馅多,用的还是纯肉做的里馅儿,未加一点葱蒜,好吃异常。
许晚歌就刚来榕城那天吃过一次,伊人和青芜都已经是这儿的老客了。
因为哑婆要吃,所以她们二人每日都会有一个人出门来给她采买来。
这也是哑婆第一回出门。
这几日她精神状态尚可,消逝的肉长回来一点,看起来比之前要略胖一些了,有了不少精气神来。
这样的变化叫许晚歌很是高兴。
热腾腾的馄饨浮在汤上,因为是纯肉做的,难免有些肉腥,许晚歌不知为何,最近几日有些吃不惯来,仅仅吃了三四块便不再动筷,低头专注喝汤。
磨刀的老伯儿一如既往的从巷子里收摊走来,馄饨摊的老板也和往常一样,叫他来吃馄饨。
他应着,慢吞吞的放下板车,在即将与哑婆擦身而过的时候,哑婆忽然失手打翻了汤碗,汤水溅了一地。
巨大的声响叫所有人都抬头看来。
许晚歌看着哑婆,又看了看磨刀的老伯。
哑婆眼含泪光。
如今她已经知道并接受了自己不能说话的事实,故而并未张嘴,只用直勾勾的眼神一直看着老伯。
老伯茫然了很久,熟悉的感觉一点点侵蚀进他的体内,他舍不得挪开步子,可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也叫他的思绪与常人不大一样,有些疯疯癫癫的来。
他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应当是与自己认识的,可这位到底是谁?他着实有一点想不起来了。
他们两个互相对视着,脑子里都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剪影,可具体的细节,确是两个人都想不起来了。
曾经的书生身材颀长,翩翩有礼,长相俊朗待,人接物如沐春风,是几家姑娘都想嫁与的好人。
而如今的磨刀老伯,佝偻瘦小,脸颊凹陷,脸上焕发不出来一丝的神采,身上也是破破烂烂,叫人避而远之。
曾经的新妇年方二八,尚且稚嫩,才学是有的,不多,美貌是闻名的,但性情温和,为人伶俐,十里八乡的街坊邻居都喜欢着她,过了及笄上门提亲的媒婆就要踩破了门槛来。
哑婆则是个饱受风霜与折磨的老妇,别说美貌了,一张脸上连块好些的肉都见不着,舌头还被人拔掉了,刀刻般深的皱纹狠狠嵌入她的脸皮,更显得可怖吓人。
无论是磨刀老伯还是京城哑婆,他们脑海里更多的那人,还是俊朗书生和清秀新妇罢。
那一年春来雨落,天空放晴,大红的轿子接到了待嫁的姑娘,满头琳琅的金饰撑起盖头的形状。
喜婆在前头领路,满脸洋溢着笑容。
娘亲在后头抹泪,但也知晓对方家中人品是好的,也为女儿舒了一口气。
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那天的榕城好不热闹,谁都知道书屋里头那个最有学问的秀才成了亲,娶了街尾那家极好看的小姐。
书生那时还住在大屋中,有三四个丫鬟伺候着。
席面摆的极为隆重,书生的父亲意气风发,向诸位来宾道谢。
小姑娘养在深闺,头一次离开家这么久,紧张的坐在床榻上,便把十指纠结的搅动起来。
喝的半醉的书生和那些个好友闹闹哄哄的挤进来,闹了一会儿洞房,又闹闹哄哄的走了。
小姑娘在喜婆的帮助下咬了一口生的饺子,喜婆兴高采烈的问她:“新娘子,这是生的还是熟的?”
“生的。”小姑娘脆生生的答道,又说,“生的饺子不能吃,喜婆妈妈,我想吃熟的,我饿了。”
喜婆一张脸笑开了花,同小姑娘的婆婆说:“生的好,生的妙,你家这媳妇儿,是个有趣极了的。”
她的婆婆也很高兴,赶忙吩咐了人来给小姑娘端上来吃食,对她说:“好孩子,你偷摸儿的在房里吃,别叫外人看见了笑话,乖啊!”
小姑娘很懂事,知道不掀开盖头,蹲在地上,低着头偷偷吃熟的饺子。
可还是一个不小心,饺子的汤汁溅在了盖头的上头,小姑娘很心虚,等着夫君来掀盖头,又怕夫君看着了汤汁不高兴。
可她的夫君早就被灌的酩酊大醉了,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便草草睡去,连鞋子都没脱,更别提看看盖头上有没有饺子汤汁的事儿了。
前几日母亲教导姑娘的没用上,可想来,姑娘便是一阵面红耳赤。
她小心的服侍好夫君,乖巧的躺在他身边,迷迷糊糊的想:
我这就是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