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随口那么一说,竟也没真想到,来的真是靖安候本人。
府衙赶到前厅,刚一露面,那士兵便附耳对他说了些什么。
方寒他们隔得远,并听不清。
而后另一个士兵就从家丁手上拿走了腰牌,恭恭敬敬的呈给府衙:“大人,便是这一行商人。”
府衙接过腰牌,本只是随意一瞥,竟没想着惊呆了他。
他连忙将腰牌拿近,细细端详了一番,又去看面前这位俊朗英气的男人,再细细看了一遍腰牌。
府衙脸色剧变,忙两三步走到方寒面前,扑咚一声跪下,行了一个极大的礼:“小人不知靖安候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着实该死!”
方寒并未计较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他从地上起来,和蔼可亲的道:“府衙不过是行自己职责之事,何谈该死。”
府衙扶稳自己的官帽,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面露惊恐,却又一边说道:“候爷宽宏大量,小的感激不尽。”
旁边的两个士兵将眼睛瞪得溜圆儿,急忙从地上捡起腰牌,从上倒下看了一通,这才发现,这不是方寒之前递给他们的那块普通的通行令牌。
这腰牌通体漆黑,金边描绘,上书“靖安候”三字,乃是专属一人只有。
那便是只身潜入敌营,提着敌国将领的人头前往京城的大将军方寒且有。
既面前那位是靖远侯方寒,那他身边的那一男一女是谁?
二人互相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连忙跪地趴下。
“本候不过在与郡主前去罗塞镇的路上途径了此地,没想着身边一个婆子是榕城人氏,见着故乡亲切了些,因而发了疯,你的部下便要将本候府上那哑婆强行带走,连君主出面说明都不肯。”方寒似漫不经心的道出缘故,还特意提点了一句身旁漠不关己的人,“这一切玉痕王爷都看在眼里了,也好给本候做个证明,此话并非本候一面之词。”
玉痕在旁又撑开了他那把折扇,边扇风,边点头道是:“确实如此。要我说,这榕城府衙是严谨之人,连未进城门,无非在门口发生的事情都要管上一二,呆在这小小榕城可真是屈了才了,若是能上京城就职,那不晓得有多大的出息来。”
他无非就是一句顺口的玩笑话,却叫榕城府衙听出一脑门子冷汗,又掀起衣摆要下跪来:“竟不知玉痕王爷也一道前来,惭愧惭愧,还望王爷恕罪!”
玉痕似笑非笑的摆了摆手,又闭了嘴,不再说些什么,也不怎么搭理他了,只左顾右盼的看了一圈。
方寒又伸手去虚扶他起身:“府衙大人何必如此见外,本候不过同家眷途径此地,为避免更多麻烦之事相近,这才瞒了踪迹和消息,化身而来,若不是本候家的哑婆闹了事,也不至于闹到大人面前来,用身份施压要人,您说可是?”
冬日里还难得府衙能出一脑门的冷汗。
他何等人精,立刻便听出了靖安候的弦外之音,忙道:“不敢不敢,侯爷与王爷既是瞒身前行,那毕竟除了这厅内人士,再无一人晓得众贵人的身份,几位尽管放心便罢。”
方寒这才笑了笑:“那本候的哑婆呢?”
“自是不扣押了!”府衙立即道,还极为机灵的改了口:“那老爷是要立即赶路,还是说先在榕城逗留几日?这榕城景美物美百姓安康,实乃大富大贵之地,可见的东西实在很多……”
他一边介绍着,心里一边想着靖安候能早些离去,最后现在别走,连一夜的时间都不要在这里耽搁。
可方寒哪能这么简单的就如他所愿?
他似乎没有听到府衙嘴中的勉强之意,反倒舒心一笑,一口应下府衙的邀约:“如此便好,本候与郡主和王爷赶马也有些累了,既是大富大贵之地,方某虽略有薄财,但也好沾沾这点光,指不定能让日后的靖安候府蒸蒸日上,还谢府衙大人的盛情邀请,方某着实难却。”
绝望一瞬间席卷过府衙的脸色,几乎叫他的谄媚都挂不住了。
崩了一瞬,他又立即恢复过来:“那我这就命人去为几位准备院子,先行歇息一下罢,若有其他事儿,您再来唤我便是。”
方寒点头,谢过府衙,又从荷包众掏出银元宝送去。
可是府衙为展示自己的两袖清风与清正廉洁,他义正言辞的摆了摆手,拒绝了正近在眼前的元宝。
尽管他的心在滴血。
好在许晚歌提出想自己逛逛这榕城,并不打算叫府衙作陪,这才让他有机会离去,抹了一把头顶的冷汗。
先前服侍的美人儿从屏风后头走出来,柔软的帕子轻轻沾走他头顶的汗:“老爷辛苦了。”
“可不是辛苦这一时。”府衙老爷幽幽的道,露出一脸苦相,“估计得苦个好几日了。”
“那靖安候怎的会突然来着榕城小地?”美人儿刚刚就藏在屏风后头,目睹了整个过程,不免有些好奇。
那样尊贵的人物,怎会落脚与这儿?还瞒着身份,倒显得不合常理了。
混迹官场之中,府衙老爷哪怕是官职再小,多少也是知道一些朝廷中的事儿。
这靖安候武功高强又战功显赫,正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娶了屡立奇功的昭和郡主不说,姐姐还破例封了永安郡主,算得上在朝廷争储之战中有了一席之地。
如此奇才,得不到便毁掉也为常态。
只是在京城动手过于鲁莽,牵扯方面较多,藏不好踪迹的话一不小心便容易引火上身,实在不是个要人命的好地方。
而在罗塞镇动手的话,地远不好控制是一点,万一被靖安候抓住了,也不晓得那些杀手能不能保住主人的身份,风险过大。
若是这两个地方都不方便取人性命,那便只有从京城去往罗塞镇的路上是最方便快捷,还容易伪装,不会留下痕迹。
毕竟如今乱世当道,流民,山匪,起义军……样样都能成为背锅的一把好手。
只是他知道这些,又不能掺和进去,还不能与他人多说道说道,着实是有些憋得慌。
他只能叹口气,道:“女人家就莫要管这些事儿了,总之好好照顾着便罢,等把这尊大佛送走,你家老爷升官还是掉脑袋就全看如此了。”
美人儿低下头,小声应了一句。
出来玩这件事是许晚歌先说的。
她对某些方面的事情有着天生的直觉,还次次都很准。
比如哑婆这事儿,她便思索了一番,又见府衙是个这样卑躬屈膝的墙头草,断定他定是个擅长粉饰太平的人,若是直接找他询问哑婆的身世,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再者,蚂蚁肉就算是蚂蚁,连塞牙缝的都不够,也算是块肉。
这榕城的地方官虽然职位小,接触的事情多,毕竟是最贴近百姓的群体之一,难免没人想收买他来着。
万一他真是敌方的人,将哑婆的身世朝他问,得不到答案不说,还有可能招来祸事。
而方寒露出身份,留下哑婆,也有可能将暗处的那些杀手引出来,好一网打尽的说。
玉痕听完,道:“你想的是仔细全面,可若是不找府衙,我们又能从哪知道哑婆的身世。”
这就是许晚歌数十年在京城走街串巷,得知许多重要事情的诀窍了。
她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对外的百姓,神秘道:“问他们便罢。”
“问他们?”方寒也不是很能理解她要做些什么,疑惑问道。
“这里无灾无祸,可哑婆说是流民,这就很奇怪了,可倘若说是有什么追着她,让她不得不离开榕城,才被迫挤入流民阵容,这算不算一种思路?”许晚歌道,接着顿了一下,又说:
“若是真的朝这个思路走去,她几十年前不过一介普通妇女,能掀起多大的浪,又逼着她必须离开榕城的人吗?想必是没有的。那若是她离开,一定是生了许大的变故的,若是如此,那我们便沿街去打听一些奇闻八卦来,看看曾经的时间点上有没有家族遭到了灭门这类的惨案,或是谁谁谁家丢过丫头,那多方打听一下,再逐一筛选,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许晚歌洋洋自得的说完,眼睛亮晶晶的,期待的看着方寒。
方寒笑着夸奖她:“想法很有意思,实行难度应当差不多,不会特别费劲。”
玉痕也赞成他俩的说法,迫不及待的举手表示:“可以试试。”
这二人一唱一和,竟把许晚歌生生逗笑了。
难得如此默契,许晚歌便叫车夫随手找了处茶楼停下,携手进了茶楼,要了一间包房,随意的点了些水果糕点。
若是要了解一个城市曾经发生了些什么,听这儿最有意思的说书话本便是最快的了解渠道。
那些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叫人扼腕叹息的英雄,那个不是从这种渠道里流出来的?
多数人只当这是普普通通的话本子存折,听听便好。
而在许晚歌不一样,她想的是剧本最后经常出现的那句话——
根据真实事件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