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正是中午的饭点,雁归楼名扬京城,自然食客众多,偌大的厅堂已经座无虚席。
小玉跟着严麾上了二楼雅间。玉树临风的公子带着一个宛若娇花的姑娘,自然格外引人侧目,大堂中散座的食客们,忍不住停了筷子,多瞧上几眼,除了这雁归楼的美味,这秀色自然也是可餐的美味。
小二见来了贵客,殷勤地甩着肩头的白手巾,扫了扫本就十分干净整齐的桌椅,熟练地拿起手边的茶壶,斟了两杯茶水,忙不迭推荐起燕尾楼里的菜肴来。
严麾倒也大方,但凡小二介绍过,小玉有所意动的菜肴,皆都点头定了,小二一见这公子如此阔绰,更是殷勤卖力。
美食流水般便端上了桌子,小玉装模作样,端端正正坐着,一双眼睛却是不肯离开那美食,“大人,这京中美食果然名不虚传。瞧着就好吃。”
“自然,雁归楼美食美名久盛不衰,也不是一二日了,听说当年陛下微服私访,曾来过雁归楼,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是雁归楼最有名的菜肴,便是这两道美食让陛下月余难忘,至今提及仍念念不忘。”严麾指了小玉面前两道香气四溢的菜肴,“待会多吃些。”
严麾见小玉不停抿着红唇,粉红的小舌无意间探出唇外一角,便知她定然是食指大动,轻轻扯了嘴角,“你若喜欢,便可常来。”
“大人。”小玉自觉自己女儿家的矜持大概在严麾眼里早已经荡然无存,连忙从那美食上移开了眼睛,道:“我的俸禄可不够天天吃这些。”
“从四品上的俸禄还算丰厚,我......”严麾话正说到一半,便那小二高亢的迎来送往之声打断。
小二呼喊着“二楼雅间有客到。”将一人带到了两人包下的雅间。
“肖大人?”小玉一见小二引来的人居然是那肖明杰,偷眼瞧了一眼严麾,见他收敛了满身萧肃之气,甚至还多了两分不常见的温润来,小玉脑子里思索片刻,心里便大抵明白了严麾今日之举有何深意,心里暗道:“原来大人对着肖明杰也早有怀疑。狐狸借着这雁归楼下套来了。”
肖明杰一见严麾并那小霍大人,面上微微一愣,旋即便一如平常,客气礼貌地见了礼,“没想到小霍大人也在?”
小玉也端起笑脸寒暄片刻。竖起耳朵听着严狐狸和那肖明杰的对话,本以为严麾会单刀直入提及马家之事,可两人说来说去都是著书立传,千古文章之事,小玉听不懂这些,便将注意力从两人对话转到了这满桌美食上。
严麾与肖明杰饱读诗书多年,今日这饭桌上你来我往,似乎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觥筹交错间说起当朝几位大儒的绝世文章,都忍不住啧啧赞叹。
除了这饭桌上的香醋,最酸的大概就这文人口里的“锦绣文章”了。
小玉心中暗道:“没想到严狐狸今日这一张嘴真是絮叨八卦得犹如她三姐附身。”
严麾嘴里口吐莲花,喋喋不休,手上也没停下,面前的小碟里,雪白鲜嫩的鱼肉很快堆叠起来。见这小碟里再装不下,严麾才停了手,将手中筷箸放下,将碟子推到了小玉面前,随意嘱咐了一句,“鲫鱼多刺,小心些。”
肖明杰看在眼里,心里大感惊讶,面上却没带出来,抓起面前酒杯,低头啜了几口。
“肖大人的上官,太史令朱大人曾著过一篇《星河赋》,堪称精彩绝伦。我曾有幸拜读过,‘枕星河之倒影兮,星光同流;望群星之包覆兮,随繁星同辉’。实在是妙呀。”
小玉品着口中鱼肉,听着严麾口中连连夸赞,也知这诗文大抵真是绝妙,半懂不懂也跟着听了几耳朵,附和着点了点头。
“不过,”严麾话锋一转,“我曾也读过肖大人一篇帝王功绩录,虽是一篇史录,可用词之妙,立意之高远,也十分让我佩服。”
肖明杰一听这话,微微有些发愣,“哪一篇?”
“半年前,浑江修堤建坝终是完成,一解多年洪涝之祸,陛下的功绩千秋万代。堪比尧舜,君曾著书立传。正是,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
肖明杰听了半天,似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摆了摆手,“史官职责所在,只不过如实记录陛下功绩,职责所在,职责所在,不值一提。”
“肖大人好一篇锦绣文章,怎可不提?听闻肖大人也是因为这篇文章做得精妙,将陛下之功绩书写得淋漓尽致,肖大人因此受了陛下褒奖,才使御前起居史实至名归。”
小玉心中暗道:“说得天花乱坠,不就是因为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换了一个步步高升吗?”
严麾一双眼睛盯着肖明杰,见他眼神闪烁,似乎真是不愿再提那篇为他得到御前起居史 立了功劳的文章。
严麾盯了一会,随即便道:“浑江九曲十八弯,弯弯湍急,每到汛期奔腾不歇,沿岸百姓更是苦不堪言,一但冲毁河堤,洪水一泻千里,非人力所能控。
饿殍遍地,颠沛流离者有,卖儿卖女者有,甚有易子而食,更有我朝多名派驻救灾官员,死在浑江边,或死于洪水或死于暴民冲突,甚至还有赈灾时被百姓踩踏身亡。”
听到这儿,小玉一愣,圆溜溜的眼睛不自觉睁得极大,心里狐疑起来,不知严麾所说是真是假,她虽知道浑江水患难治,可真如他所说易子而食的饥荒,实在是人间炼狱。
“是呀,天灾人祸。”肖明杰手中攥着酒杯,还没来得及斟满,只留杯底几许,听到严麾说的这儿,似乎颇为感伤,竟没发觉杯中已空,抬手意欲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虽是人间惨事,却也是神来之笔。肖大人这几处加的实在妙处了,正衬出陛下治理浑河是经天纬地的功劳,细细品来,竟比一味叙述更让后世信服。浑江虽多番治理,成效甚微,好在陛下心恒志坚,终有大成。志之所趋,无远弗届。实在应在史书上大大记上一笔。”
肖明杰早听闻严麾狡如狐狸,冷如阎罗,今日本以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等着严麾来询问马家之事,可席上,严麾竟然只字未提,倒像真的只是和他谈诗论文来的,肖明杰能做了御前起居室肚子的墨水自然不算少,只谈史论今倒和严麾算得上“情投意合”。
一场宴席,倒算是“宾主尽欢。”
肖明杰走后,小玉松了一口去,瞧见席上严麾方才还灿如莲花的笑脸又冷了下来,望着肖明杰的背影独自出神。
小玉见他一言不发,只独自发呆,出言问道:“大人?怎么了?”
“没事,装笑装得脸疼。”
“装得?”小玉憋着笑,小声嘟囔道:“我看大人方才犹如马屁......附体,很是得心应手。”
“你在哪里嘀咕什么?”
小玉眉眼一弯,歪着头,戏谑道:“大人这一场鸿门宴,嘻嘻,宴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