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麾本是文官,虽是骑术不错,可并好围猎杀戮,索性也不在一众武人面前逞强。
群臣整装待发,一队人马里多是年轻武士,兵部侍郎杨怀业三十出头,瞧着一张脸上粗眉大眼,面色黝黑,十分孔武有力,骑在马上高出别人半个头来,连着胯下坐骑也都要比别人的马匹大了一号,碗口大蹄子暴躁地刨着草地,鼻孔中喷着白雾。
兵部侍郎虽是担着一个“兵”在,可却是实实在在的文职,这杨怀业如此魁梧,实在和这文职不搭调,一张脸孔不笑时,满目杀气,好在这杨侍郎大概也知道自己面目“可憎”,便在两颊上长了两个深深的酒窝,一笑之下,锐气少了,憨厚便多了三分,朝中瘦弱鸡子般的实在文官们才敢与他同桌而饮,每每同朝议事,意见相同便罢,可意见向左时,杨怀业瞪起一对眼睛时,仍可威慑众人。
此刻,这杨侍郎骑在马上,抿着双唇,面上神色肃然,严阵以待,任谁都瞧得出,他对这场行猎有多么期待和欢喜。
严麾与人高马大的杨怀业不经意眼神相碰,两人各怀的心思恐被外人发现,旋即分开。
侍候在陛下左右的老太监,微弯着腰,递上一面鎏光澈亮的铜锣,满脸皱纹堆在一起,将手中那鼓锤双手奉上,“陛下,您瞧瞧,今个天气实在是好,陛下福泽,大伙一定满载而归。”
“高福呀”皇帝陛下瞧着一众青年,红缨银甲,实在是少年意气风华正茂,一时看得龙心大悦,“你说说,这次谁能赢得三甲。”
那高福抿嘴一笑,“我瞧着杨侍郎,憋着一股劲儿,势在必得。”老太监又一指夹在人群里墨玄,“哟,这墨家的小将军似乎又长了个头,想来定是青出于蓝胜出于蓝。哟,那便王家的.......”
那高福将这出挑的少年挨个夸了遍,“乱花渐欲迷人眼,哎呦,老奴看花了眼了,都是陛下的子民,都好,都好。”
“得了,你个老滑头。”
一声锣响,马蹄声夹着呼和声,惊得林中鸟雀四散逃窜。
杨怀业一马当先冲入密林。
“这个杨怀业还是那个脾气,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好胜。”
“听说杨侍郎的腿伤这几年大好,想来驰骋沙场惯了,难免技痒,这次倒是托了陛下的福。”那高福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旁,“打打猎,至少可以纾解一下。”
景帝负手而立听了高福的话,点了点头。风把他鬓间一缕乱发吹起,少年时那绝世独立的风采还留了几分。
“也是难为他一个刀头舔血的人,非得一天到晚困在书案前。算了,也让他松松筋骨。”
“也是陛下垂爱,体恤。”
景帝摆了摆手,远远瞧见严麾立在一众文官中,芝兰玉树的模样很是出挑,“那是谁?”
高福顺着景帝的眼神望去,眯缝起已经有些老花的眼睛,“陛下,忘了?还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呢,大理寺少卿,严相家的二公子严麾。”
“博远的二公子?”景帝微微有些发愣,“哦,是了,离得远,有些瞧不仔细。”影绰绰似乎想起了,前年大殿之上见过这少年,只是他是谁?叫什么?却是没有半点印象,刚想深想,只觉得太阳穴一阵抽痛,脑子里乱成一片浆糊。
高福见景帝眉头蹙起,“陛下,头疾又发作了?老奴去叫御医。”
“不必。”景帝拦住高福,勉强松了眉头,“别小题大做,回宫吧。”
景帝望着那林中隐约可见的人马,鲜活生动,心里不禁翻腾起来,自己这几年不但头疾越发严重,连着记忆竟然也时不时缺失起来,作为一个掌管天下大权的皇帝,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病情,恐怕要生了祸事的。景帝小心翼翼,含糊着糊弄过这一次,可下一次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
密林中藏了百兽,小到蝼蚁,大到黑熊。
黑熊啸傲山林的嚎叫,惊得众人根根汗毛竖立,杨怀业一听这声音,反倒来了劲儿,“听着声音是在东南那片林子里。”
杨怀业按了按腰间那把久未出鞘的精铁宝刀,瞧着并辔而行的墨玄道:“哎,墨家那小儿,把你那林子与我换?”
“那可不成,咱们各司其职,各守各的林子,猎场上咱可不分尊卑大小了。”墨玄也听见那凶猛的黑熊似乎就在自己划定的那片林子里,心跳如隆隆天雷,可嘴里却是不能给他墨家丢了脸。
“驾”杨怀业伸手拍了拍自己那匹黑马,“老伙计,咱们瞧瞧去。”也不理会墨玄愿不愿换,一催马便钻入了密林,直奔那黑熊藏身之地而去。
杨怀业征战沙场多年,颇有战功,本是个前途无量的将军,可惜三年前一场鏖战中伤了左腿。景帝体恤他多年征战,便将这兵部侍郎给了他。
多年未上过战场,骨子里这杀伐之气无处宣泄,杨怀业听到这黑熊吼叫,心潮澎湃,像流氓见了美人般,哪里还管墨玄换不换,一骑绝尘,扑入山林。
杨怀业所骑之马是战马,见过血,经过风,陪着主人走过无数次人间炼狱,越是这猛兽嚎叫,越是兴奋,跟主人一个脾气。
马厩里养尊处优的马匹自不能比,墨玄使劲催着自己胯下马匹,这马只“咴咴”叫着,不安地甩着梳理得通透的鬃毛,愣是不肯前进,墨玄气急败坏,眼瞧着杨怀业已经没了影子,只得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只得奔着原是划给杨侍郎的那片林子去了。
许是那黑熊咆哮震彻云天,林子里但凡比猫狗大些的野兽都早早躲了去,墨玄甩着马鞭抽打着林地里已经没了马蹄的野草,口里骂着自己这匹娇气的枣红马。
“将军,有鹿。”
身边的兵侍眼尖儿,丛林中有一头梅花鹿,美丽的鹿角正露出半个来。
墨玄坐在马上,想着那兵侍所指方向一往,果然瞧见一头胆怯的梅花鹿,啃着一排鲜红果子,鲜红的汁液染了嘴边皮毛一片粉红。
“别让它跑了。”墨玄握着缰绳的手掌,冒出汗来,居然心里有些紧张。
鹿这种生物,胆子小,一惊一乍。好不容易遇到了这么一头,若让它跑了,他可要交白卷了。
墨玄带着人慢慢逼近,可到底没有这东西机灵,不知是谁脚下踩断树枝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森林中格外清脆,惊得这梅花鹿四蹄子散开,四处窜起来。
“快追。”
跟随的五六个兵侍急忙催动马匹,奔着那鹿逃走方向疾驰而去。
墨玄这片枣红马又犯了脾气,几人这顿呼喊,它受了惊,一双竹签是的耳朵不停摆动起来,就是不肯前行,气得墨玄连甩了它几鞭子,抽得它健硕的马屁股上乍现了几条血痕,咒骂道:“你个中看不中用的狗东西。”。
“啊!”密林深处传来一声惊厥鬼叫。
墨玄听到那惊恐的喊叫,催马不动,只得一把甩了缰绳,快步跑去。
一个小兵侍,瘫在地上,手指着前方,身子仿佛已经被抽取了三魂七魄,空开的嘴巴,瞪大的双眸里满是惊惧,见了墨玄循声而来,见了爹娘般,连滚带爬到了墨玄脚步,使命保住墨玄的腿,口中喊道:“吃人的妖怪”。
墨玄皱了眉头踢开脚边那熊包,抬腿就要往前走,那小兵侍回过神来,几步爬了过来,狠命抱着墨玄的大腿,“别去,少将军。”
一片空旷的森林中,传来几下呜咽的风声。
随行那几个兵侍就在他面前几米的距离,石化了般一动不动。
“你们......”墨玄高声喊喝,在林中化作阵阵回声,回声所至之处,那石化的几人突然分崩离析,碎成几十块,迅速坍塌下去,鲜血瞬间如决堤洪水般喷涌而出,喷溅在翠绿的树叶上,格外刺目。
墨玄突然觉得脖颈后一股子寒气,心中也是惊惧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