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只觉得眼前五红大绿一阵眩晕,哼哼唧唧醒了过来,见自己还躺在龙榻上,劫后余生让景帝松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唤道:“高福,高福。”
“陛下。”高福守了一夜,心里也担忧了一夜,见陛下醒来呼唤他,连忙扑倒榻前,“老奴在。”
“如何了?太后可好?”
“陛下,安心养病,切勿操劳,严公子和墨家小将军已经平了叛乱,安宁王一干人等已经押在了天牢了。太后仁厚,自有上天庇护,一切安好。”
高福伺候着景帝更衣,梳洗已毕,请了太医重新请了脉。景帝这才出了寝殿,一眼就瞧见严麾直挺挺跪在廊下,不知跪了多久,浑身打颤儿,寒霜已经将人整个笼住,漆黑的眉毛白了半条,连着那睫毛上都挂了重重的霜了。
景帝皱着眉头瞧着眼前这人,重重叹了口气,可瞧见这瘦弱可怜的人,心里又泛起了丁点慈爱来。可转瞬便让他想起这场祭天,简直是让他脸面尽失,心里窝囊憋屈。
“请陛下赐草民一死,以赎草民之罪过。”
“你有什么罪,我看你高明的很。欺君之罪你也明知故犯,你曾为大理寺的少卿,难道不知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听闻母亲命运如此悲惨,身为人子,心如油煎。草民虽知罪,但无悔。请陛下治罪。”严麾以头抢地,不再言语,只一心求陛下治罪。
景帝一瞧这小子倔得像头炉,气得一口痰卡在嗓子眼里,可这小子毕竟是巧儿和自己的血脉,即便再气也狠不了心,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景帝甩了袖子,“你走吧。”
严麾听了这话愣了片刻,还以为自己跪了半夜,耳聋眼花听错了。
“公子,谢恩起身出宫吧。”高福提点了一句,便随着景帝匆匆离开了,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替他松了一口气。
等在宫外的小玉,一见宫门打开,严麾步履蹒跚走了出来,上下打量,见他全尾全须,心中高兴,憋着眼泪狠命地挥了挥手。
严麾微笑着瞧见不远处的小玉,大概是寒夜里等得久了,见她鼻头微微泛红,“让你担心了。”
“没有,没有。”小玉拼命摇了摇头,伸手挽住严麾的臂弯,柔声道:“咱们回家吧。咱们回云雾吧。”
“嗯,好。”严麾握了握小玉的手指,“不过回去之前,我要去见一个人。”
两人来到那木兰胡同的李宅。
树倒猢狲散,安宁王一倒台,这露面的有头有脸的人尽数被墨家军抓进了大牢,可郎方倒是躲在李宅,安稳闲适得很。
两人隔着一方小小茶几,对面而坐眼神交汇,一时相对无言。蒸腾的热水鼓动着茶壶盖,噼里啪啦响了起来,李妈妈沏了茶水才打破了这尴尬寂静的气氛。
“多亏你的从安宁王处偷来的信笺。”
“我还多谢严......林公子给我这个机会,不然我这会子要见我恐怕要在天牢里了。不过当日你又怎么肯如此信任我?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身份的。”
“因为悬珠滴露裂金丝。这本是家族中传世的宝贝,经历了那十八前的大难,知道这东西来路的人大概已经死光了,你既然是它的主人,自然是林家人或是与林家相关之人。我便猜想你所求并非富贵权势,跟在安宁王爷身边想来只不过是借他之势,为十八年林氏灭族之事讨个公道和真相罢了。小玉平素里马马虎虎,又没什么心眼,可她说她看人极准。”严麾笑了笑,“我自然极信她的眼光。”
两人便这样面对面对视许久,郎方心里翻滚起来,到底是没沉住气,别开了眼神,良久才开口道:“是,当日我不过七八岁,被我母亲藏在米缸中,躲过那一劫。我.......”
郎方紧紧闭了双眼,当日情景已经印在脑中,痛苦刻在了心中。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再提及仍是痛不欲生。
“好了,都会好。”严麾拍了拍郎方手背,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郎方浑身一抖,睁开眼前瞧着这个世界上唯一与自己有血缘的人。
“死者已经安息,曹太后被安宁王蒙蔽,办下大错,已经下了罪己诏,长伴青灯古佛,日夜为林家超度,以赎罪则。陛下已经答应我不追究你,公告天下,从此再无林氏余孽,林氏子孙都是大礼百姓,亦可以将咱们林氏一族尸骨正大光明安葬,我已经选一处山清水秀之地,以后每年我们都可以正大光明的去祭拜亲人,你若是思念便正大光明的思念,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好好生活,想来也是你父母所愿。你,能放下吗?”
郎方心中一动,林氏族人心心念念的不就是正大光明,不必躲在山中过活吗?这些对他实在是太大的诱惑了,郎方心中纠结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严麾心中一松,回头瞧了一眼小玉,三人相对一笑,团团围坐,蒸腾的茶壶又开了一个来回,清亮的红茶一杯入肚,心里跟着又暖又香起来。
严麾所说的青山秀水的地方便是慈悲老道的破院的山头。
几人奔了慈悲道人的破庙。此刻那老道正站在院外,翘首以盼。破天荒地换了一身衣服,整齐干净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小玉有些吃惊,不禁多瞧了几眼。
郎方瞧见那老道也是愣了,片刻后几步奔到他的跟前,颤声喊了一句,“茂山大叔?”
慈悲老道听到这两个字,惊得退了一步,揉了揉眼睛,试探着问道:“你认识我,你是谁?”
“我是二郎呀。隔壁春香婶家的二郎呀。”
慈悲老道扶住郎方,在他的眉眼中细细寻找他年幼的影子,“二郎,真是二郎呀?”慈悲老道抹了一把涌出来的眼泪,巨大的喜悦在他心里横冲直撞,口中只不停地,“好。好,二郎。没想到你还活着。”慈悲老道左手拉住郎方,右手拉住严麾,左看右看,心中大感安慰,“没想到咱们林家还剩了你们两个这沧海遗珠呀,真是老天右眼呀。哈哈!”
林林种种的坟头耸立起来。只可惜当年血肉之躯已成了白骨,即便是朝夕相处的亲人,分不出彼此来,索性只立了一块墓碑来。
“这样也好,左邻右舍都在,也省得地下寂寞了。”慈悲老道拍了拍两人肩头,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