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萧怅然已经坐回了座位上。对于这场宴席,她本想当个旁观者,如今这璟皇一说,自己反而要置于这些是非中。
看来许多事情真是想逃都逃不掉。怅然轻轻叹口气。
萧怅然轻瞥了一眼榻上高座的男人,他当真是算得精明。这场算局他竟然把这么多的人算了进去,想来他应当是深思熟虑过许久的。
接下来便是各国使者的祝祷,璟皇和太后耐心地看着一个个使者站起身来说着祝词,轮到燕国使者,萧怅然心中陡然升起一阵焦虑感,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焦虑感从何而来。
只见燕国使者站起身,向着太后和皇帝微微一俯身,拿起桌上的酒杯,缓缓道:“臣祝太后娘娘万寿无疆,寿比天长。这是我国奉上的宝物,还望太后娘娘笑纳。”说罢,一个奴才模样的人便上前,却双手空空,手指了指漆金大门。
只见空中隐隐飘来一股梅花香,一个姿态轻盈的女人着了一身深兰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纤纤楚腰束住。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梅,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看得虽显简洁,却又叫人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美。不似一些女子一般美得惊心动魄,而是一种优柔的美,再加上一身的白梅花,让人的目光流连忘返。
萧怅然看着高台上的男子,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子,她知晓,父皇的目的达到了。忽而转念一想,他果然不信任自己。只怕大婚之夜她独守空房的事早已传入他的耳中了,今日正巧是个机会送上佳人,惹璟皇一笑,好让燕国军队有歇口气的机会。
当真是好计谋啊。萧怅然感叹着。
只见女子手中持着一支白玉箫,张开口缓缓吹了出来。
一曲毕,萧怅然注意到皇帝的目光还在女子身上,又望了眼太后,只见她眸子深沉,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
只听到她苍老的声音传来:“不知燕国今日是和用意?”
燕国使者亦是注意到璟皇的目光集在女子身上,心下一喜。
萧怅然看到太后的模样,心里不禁感叹,父皇,你虽知用佳人讨皇上欢喜,可却忘了皇家最忌讳的喧宾夺主。今日是太后的寿宴,太后理应满面风光,可你却偏偏触了逆鳞,这次燕国危机只怕不易解除啊。
燕国使者解释道:“贵国太后,这是本国特意送上的寿礼。”
太后冷哼一下,“寿礼?”
“只怕这寿礼不是送给哀家的,哀家瞧着倒像是送给皇上的,你看哀家说得对不对?”太后的声音参杂着几许愤怒,眸子透出犀利的目光,似是要把燕国使者看穿。
燕国使者一听,吓得跪倒了地上,“太后娘娘,本国并非……”
“母后,儿臣看着倒是很喜欢她,不如把她赐给儿臣吧。”齐睿看着太后,眸子中一片墨黑,也不知在酝酿着什么。
太后看了他一眼,良久,还是微笑说:“既然皇帝喜爱,哀家又怎能夺人所爱?”这便是皇家的女人,心中满是不愿,可这面子上总得过去。
“谢母后。”齐睿微笑着回答,深黑如墨的瞳孔不知道在思虑什么。
于是一场的寿宴因着太后的情绪草草结束。
萧怅然带着碧澜和红叶回到了谨颜宫,面无表情的躺在榻上,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时,她身边的张公公走上前来,跪在地上:“主子,毓妃娘娘来了。”
“毓妃?”怅然想起今日的宴席上毓妃始终没有出现,而她此刻来找自己,不知道是做什么。
“快请她进来。”
“是。”
毓妃着一袭白色长裙,裙边绣着点点梅花,看着很是素净。她的身后只跟着一个宫女,怅然听说这是她当年嫁入宫中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箬茹,和她很是亲密。
“这么晚来叨扰你真是不好。”
“哪来的话,只要姐姐愿意来,怅然随时欢迎。”怅然让碧阑给毓秀倒了杯清茶,递给了她一个正暖和的火炉,伸手帮她拍掉身上不小心淋到的雪。
“今日太后的宴会我没去,宴上可发生了什么事?”毓秀端起茶盅淡淡抿了一口茶,轻声问道。
“姐姐算得好……”怅然顿了顿,看着毓秀,神色不明,“皇帝新得了个佳人,不出明日,她便会是咱们的姐妹了。”
“佳人?”毓秀有些惊讶,她探求的目光看着怅然。
“你也是猜的到的。”怅然细细抿了口茶,表情冷漠。
“倒真是令人寻思,太后的宴会送佳人与皇帝,可不是成心要同太后过不去吗。”毓秀了然。
“那依你来看,这人的心思是什么?”
“如此倒是极好。”
怅然有些不解地看向毓秀,毓秀苍白的小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你看,有了她,你便不用费尽心思讨好皇帝,这段日子,不如多收集收集那些嫔妃们的把柄,指不定有朝一日有着用。”
“处在风口浪尖的,可不见得是好。”毓秀轻声咳了咳,神色难掩疲惫。
见怅然久久不曾说话,毓秀说:“怅然,今晚我前来的目的你想必猜到了吧。我们同岁,可我比你进这璟宫早了那么多年,宫中形势这些年来我一清二楚,我希望你能帮我,我也知道你需要帮助。这不也是你那日在钰灵宫前下骄的真正用意吗?”
“毓秀,你很聪慧。”
毓秀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似有些嘲讽:“如何的聪慧?就连被人害了也以为这不过是霉运所致。”
“怅然,我进宫那年,仅十四。为了整个林家的荣耀,那些个所谓的长辈们将我送进了宫,他们说,毓秀啊,你是我们整个林家的希望,你是要成为皇后的,将来母仪天下,我们林家会更加风光无限,待我进宫后,他们先把我安排在太后身边服侍她,其实他们是想让我和皇帝多培养培养感情,等我及笈后,再封后也不迟。可就是那一年,我得了那场天花,事后,整个林府都知晓了,不知怎的,他们次日便送了表姐进宫,在朝上屡次谏言,因为林家的威望,太后不得已同意了。”
“他们曾说我会是皇后,可而今呢?之后皇帝封我为毓妃,其实毓秀知道,他们是觉得亏欠于我。我每日的查,查处我当年得天花的真相,谁曾想到,竟让我查出那个害我的人便是我从小到大最亲密的表姐,她在我的吃食中下了药。这么多年来,我本以为她那年害我已然够了,谁曾料到她竟如此狠心。我不在乎皇后之位,可我在乎的是当年我那样相信的人这样害我,真真是令我寒心。不过我早该想到的。我们这样的人,怎么能相信别人呢?这不是无故给了他人害你的机会吗?”
“怅然,我同你说这些,便是我信你,希望你别让我失望。”毓秀目不转睛地看着怅然,期待着她的回答。
“当然不会。”怅然深深抿了口茶,巧笑倩兮地看着毓秀。
“那我便先走了。”
“路上仔细点。”
“嗯。”
毓秀走后,怅然深色若有所思地坐在椅上,目光透过窗棂,眺望远方。
碧阑见她这样子,屛退了其他的宫人,自己则站在萧怅然身边一言不发。
萧怅然的目光凝视在红雕木窗外的梅花上,想起方才宴上的那个女子,目光一沉。
“碧阑,带着宴上皇上赏赐我的那把古琴。”
“是,娘娘。”
萧怅然在梅花下的石凳上坐下,抱着古琴随后出来的碧澜看见,忙说:“娘娘,仔细着凉。”
“不碍事。”萧怅然让碧阑把古琴放在石桌上,她纤长的手指反复摩挲着琴的表面。
萧怅然忽然执起手,拨动琴弦,一曲悲伤的琴曲传来。碧阑默默地退了下去。
玉指在琴弦间来回流动,十分流畅,看来是弹过许多次的。一片梅花花瓣顺风而下,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萧怅然缓缓拨动琴弦的玉指上。
乐曲声骤停,萧怅然纤细的手拈起那片梅花花瓣,一双美眸深不可测,不知里面涌动着什么。暮地,她的眼眸边角泛上点点水渍。
“然儿,母亲希望有一天你能像梅花一样,傲然自立。”
她晶莹的目光中倒映着一个模糊瘦弱的人影,仿佛看见她身着一袭白衣,在一片梅花雨中轻轻拨动琴弦。又仿佛看见了那个倔强的女人在深宫之中踽踽独行。
萧怅然闭上眼,似乎又听见她头上梅花摇的声音。
一行清泪顺颊而下,滴在古琴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萧怅然轻启朱唇:“母妃……”
“这首曲子是您教然儿弹的,为何如今曲在,人已亡?”
萧怅然再次睁开眼,美眸里蓄满了眼泪,她再次捻起那片花瓣,把它放进了随身携带的锦囊中。
萧怅然唤来碧澜,说:“碧阑,把琴放回内阁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娘娘……”
萧怅然看着她温婉的笑笑:“无碍。”
碧澜抱着琴走进内阁。
萧怅然坐在石凳上,看着眼前落下的梅花发怔。娇容上已没了泪痕。
夜色渐渐黑了,空中隐约有一丝凉意,此时的她没有胭脂带粉,穿着一身素衣,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吹起了她的长发。
坐了不知多久,她才走进了内殿,树下梅花胡乱飘飞着,一阵清风吹拂花树,又一瓣瓣的梅花飘下。飘着飘着,落在了地上,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一阵风吹来又把它们吹动,如此的反反复复,自个儿好像做不了主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