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溪耗战之后,易解羽疲坐调息。文壮等军兵不去打扰,次日易解羽回转,一同欢庆了三日。
溯溪危难化解,易解羽要奔悬剑关去。文壮等人突然却不去了。他们曾因为自己怕死,差点置军民溯溪不顾,已经不义。眼下魔族虽然尽灭,还是会再来,溯溪不能重蹈覆辙。所以文壮及同伴决定,留在溯溪,守护溯溪。
看他们决定坚决,易解羽独去悬剑关。不日到了魁军中,就听见军中人人在讨论一件事,说是一个和尚叛变魁军,去投奔魔族的事情。元致与父亲已经长途跋涉回到军队,易解羽找到元致,问其中情况。元致说了一人,韦护。他荥城未破时入军,荥城一破,前后不到半年投奔魔族去了。
要说别人,易解羽将信将疑。但说这韦护,易解羽是了解的,绝不可能叛变。即便人人亲眼看见,说韦护是魔族内应,易解羽终是不信。思前想后,日夜不得安心,不明其中原由。
要说韦护叛变一事,得一一说起。
都说生命所依,三魂七魄。迷失者丢魂落魄,身死者魂飞魄散,不可少也。然,大魔王获永生,得长在。彗景战役中,魔王自剥三魂,取其中爽灵幽精入世,化身去了。时过五百年,早不知它们去向,天下唯有犬奴敏锐能寻。
犬奴是谁,便是魔王血肉豢养的魔怪。在黑牛原阻杀的魔众,其中就有魔族放出的犬奴,易解羽当时在场。那次苟剩的犬奴,一直被元致养护。始初犬奴只吃生肉,慢慢换成奶乳等物,一年之久才改吃熟食。日日教化,两年余去了兽性,走出铁笼。穿衣束发,直立行走,才有人样。模样出来,是个绰约女人,元致生发恻隐之心。
荥城被破时,犬奴随军退至悬剑关后,便和魔族通上了联络。时不时会有土行虫潜入悬剑关,与犬奴互通情报,成了魔族内探。
再说韦护,已经在军中多时。他蜚疾缠身,建立不了功劳,人人自是瞧不起他。为了延存生命,早先一直洗筋易髓,修为已经所剩无几。但他还是被法常师傅指来战场,韦护不解其中玄机,只能整日呆在军中。
一日夜深。韦护诵完佛经,心中多有感慨,出去账营闲步,就见犬奴偷摸与土行虫联系。韦护本不想猥琐偷听,想着两族战事关系苍生,还是跟近听了。果然犬奴密见土行虫,互报军情,出卖消息。
土行虫走地底过灵渠,潜入魁军自然容易。通了情报过后,土行虫道:“魔王催促,要你尽快找出化身。大业要成,此事不容耽误,否则取你性命。”
犬奴畏惧魔王,把话应下。韦护听化身关系两族战事,但自个琢磨不出化身是何物,待土行虫走后,拦下犬奴。
韦护厉道:“你吃人族食粮,得魁军恩惠,还敢通叛魔族,不觉得惭愧吗。”
几年下来,犬奴已经有了人性,听后泪水直流。她受元致照顾,心里自然向着元致和人族,但无奈自身受制魔王,她也很苦很难受。
韦护再问化身事由,犬奴尽数言出。
话说在彗景战败后,魔王不甘设下一局。这局关系魔族卷土重来,所以至关重要。当时魔王战败,设祭取出自身三魂,一魂胎光、二魂爽灵、三魂幽精。幽精随道派去了,爽灵入武修去了。正要降胎光去甄氏皇室,老巫问魔王,此魂再去,魔王自身何以为生。魔王便留下胎光,成了一魂之身,而另外两魂所在便是化身。待到魔族卷土重来时候,三魂里应外合,共图帝国江山。
韦护问两魂去处,犬奴答不上来。她虽在魁军多年,并没有丝毫发现,更不知哪里可寻。韦护想到帝国内还有两大内应,心中即是忌惮,也是担忧。辗转难眠了一晚,决定上报魁军,但连续几日见不着都督、元帅或总统。偏此时又得犬奴消息,说是魔王已经寻到一魂,至于是谁无人能知。
到这时,韦护心急如焚,问犬奴化身的特征。犬奴只说与常人无异,唯有魔王血养犬奴能够察觉,但所有犬奴如今仅剩她自己了。如此可以想到,是其中一化身自知身份,暗下与魔族往来了。想到这里,韦护心生一计,决心去魔族冒险。
韦护遂与犬奴密谋,假装一魂。只要犬奴认定韦护是其中一魂,就不会有拆穿他的,还能去探出另一暗藏之魂是谁。果然在犬奴告知寻到最后一魂时,魔族尽信,设计如何让韦护回到魔族。
没几日,魔族假意向魁军开战。韦护夹入魁军军中,在两军混战时候,一队魔族精卫带走韦护。韦护入了魔军,魔族全军退走,当时好些人瞧见。这一回城,韦护叛变的消息,顿时传遍军中。犬奴听到人人在骂韦护时候,咬紧牙关,向谁都不去说解。即便易解羽常与元致阐明,表示对叛变的质疑,犬奴一旁看着的也没吐露半句。
再说韦护到魔族,见到魔王、族众。眼前一个佛派和尚,还病殃殃的,虽然多有不信却不怀疑。魔族大庆三日,拜韦护为魔大王,出入与大魔王仗势等同。至于韦护打探暗藏之魂身份,魔王尽皆遮掩,久久无果。
易解羽到悬剑关半月后,两军开战。看魔军为首,就有魔王,同辇的是韦护。易解羽冲出军前,向韦护喊话,道:“当真是你,可愿与我说个明白。”
韦护见到易解羽,心中有千万句话想要陈说。耐住心声后,对魔王淡道:“他是我曾经好友。可退兵一里,让我与他私说,劝他归降。”
魔王当即答应,退兵一里。易解羽只有一人,就见韦护拄着权杖,蹒跚而至。易解羽平心之后,问道:“你如何这般了?”
“可还记得《十二本本道经》。上面沾有蜚毒,此毒无药可医,别说这副模样,能活到现在已经神奇。”韦护简单说道。
易解羽再问叛变一事,韦护思考良久,才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话在《十二本道经》中见过,千言万语韦护只想到它。韦护看灵渠水涛西流,问易解羽道:“你说这河水,可通去西方西天?”
易解羽道:“灵渠取自思乡河,汇入别离江,是往南汾河去。”
韦护愔愔点头,走回魔军阵营的身影有些佝偻。易解羽回到城中,元致盘问其中情况,易解羽只有摇头。过后人魔两族战事,易解羽概不参与,可能是不想再见到韦护。
既入魔族,韦护去了解魔族生活。荥城被攻占初,魔军破坏了一段时间,后来魔族搬入,魔族子民都好好经营生计。韦护就问魔王,为什么不能安居魑境,不动干戈。魔王告诉韦护,魑境荒凉不生,存活艰难。人魔两族不能共存,唯占有天下,才是为魔族全族谋利。
魔族居于荥城,不久突生瘟疫。一来是荥城环境与魑境不同,二来瘟疫起于族众生活糜乱,但魔族上下迷信,言语指向韦护。魔王请朔扑携老巫治理疫病,老巫使火醪之法,致许多族人身死。
另一边验得韦护身上是奇毒,难以医治后。魔王不甘失去助力,常给韦护渡血续命,这前有洗髓今有渡血,韦护成了中蜚毒者中活得最久的。
每每渡血后,韦护精神都会好些。感染瘟疫不同,活着受火醪,死了要火化。统一火化尸体的时候,韦护会随同魔王前去祭奠。族人见韦护气血不同,渐渐相信他不是病源。而韦护则会为死去的族人诵咏“慈悲往生咒”,有染疫族人听后,觉得痛苦减缓,过后听韦护诵经者渐多。
在族众恳求下,韦护组织诵经去疫。一边找来松香、鹿茸、藿香、药酵等物,制成药香,去污去秽,熏杀瘟虫,治理根源。一边与千百族众围坐,日日线香袅袅,诵咏佛经。
在持续半年后,瘟疫得以根治。诵经这一举措,为魔族收养心性,为魔族后来从善奠定了基础。但韦护并未看到此景,在第二年初蜚毒蚀骨毒髓,魔王渡血也救不下他,安静死在了房内。
韦护死后,魔族以魔王礼悼丧。取上古凶兽骨骸,击打三日三夜,以示天地神灵。出殡当日,无数魔族族人夹道相送,包括瘟疫在身的、学习佛法的、感念他功德的。
韦护希望火葬,飘走在西天之路。便请求魔王将他置在排船上,随灵渠流势而去,一路火化。魔王答应了请求,亲送尸身到两军阵前,在灵渠水边放出排船,一把火点着了上面草木,看着火光漂远。
虽说西天遥遥不知期,我佛真谛还茫然,但他却一直是西天路上人。
在别人眼里韦护是叛国贼,是死有余辜。所以悬剑关里没有一个人出城,去看一眼这个和尚。
独易解羽驾马,冲出关去,跟在河边送行,直到排船烧净沉入水底。悬剑关里有各种说法在身边围绕,说韦护如何不堪,如何败坏,但易解羽坚信他的忠义。
就在灰烬沉没,感觉韦护不复存在的时候。一阵金光腾出水面,氤氲弥漫,样子像是罗汉。这一现象,远在西土骆驼山的法常和尚感受到了,沉默半刻,叹道:“慈悲在心,不再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