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读结束后，曾悦去食堂吃早饭的路上，听见背后有人叫她。
“吴老师。”
她回头，正是那个上课时盯着她看的Mia。今天因为是英语早读，Mia倒是没有像在音乐课上那样盯她。
她停下等着Mia走过来。
“吴老师，你是在墨尔本上的学吗？”
“是，怎么了？”
“是墨尔本大学吗？”
“……不是。”
“哦，吴老师，你认识姚凯悦吗？”
曾悦登时天灵盖发凉，脸色惨白，人差点就没了，不过还能听见自己虚飘飘的声音，“不认识。”
她没想到，平时千方百计躲着办公室群聊，就怕同事问她家底。现在既不是吴千雅也不是曾悦，反而是她的古早大名姚凯悦最先爆雷了，而且竟然是从一个不相干的、六年级小学生嘴里爆出来的。
“那吴老师你有双胞胎妹妹吗？”
“没有。”
“哦，那没事了，老师我去吃饭了，再见。”
Mia一脸高冷，转身要走，仿佛她才是老师。
“Mia，你是觉得我长得像你认识的人吗？”
“嗯，你在弹琴的时候，跟她实在太像了，就像是同一个人，不过你不认识就算了，没事儿。”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上音乐课的时候总是盯着我看就是因为这个吗？”
“对啊，你们连弹琴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你在哪儿看见的……那个人弹琴？”
“在墨大啊。”
曾悦手心里直冒汗，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见到她在墨大弹琴的样子的，还记得这么牢。但她看着Mia，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以前见过她。
“那真是挺巧的，不过确实有这样的人，非亲非故，但就是长得像，没什么奇怪的，你快去吃饭吧，别误了第一节课。”
“老师再见。”
Mia刚走，大卫从后面冷不丁窜上来，“破案了？”
曾悦吓了一激灵，气虚地说不出话来，只微微点了点头。
“你有双胞胎妹妹？”
“没有，都叫你别瞎猜了。”
“像到那种程度，难说，小孩子的眼睛很灵的。说不定你就有这么个双胞胎姐妹，只是你爸妈出于某些难言之隐没告诉你，你还不赶紧打电话问问，说不定有呢，世上的另一个你。”
“你怎么就爱说这些有的没的。”
曾悦烦躁地躲开大卫，心里气他，要不是帮他上音乐课，Mia也不会看到她弹琴的样子。
“喂，你不吃早饭了？”
“不饿。”
曾悦拐了个弯，朝咖啡吧那边走去。
大卫看着她的背影，“怎么了？连开玩笑都接不住。”
后来大卫发现吴老师自那天之后，变得更加沉默了，连他都躲着。
曾悦确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这是她冒充吴千雅以来第一次遇到危险。从那天之后她一下班就躲进自己的单人宿舍，不到万不得已不见人，翻来覆去地想Mia说过的话。
她还叫姚凯悦，是七年前、以及再往前的事了，那时的Mia应该只有大概六七岁或者更小，即便见过她也不可能把她一直记到现在。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此去查了Mia的档案。Mia的爸爸和妈妈都是企业高管，她仔细看了他们的公司名称、家庭住址，过往经历，还在网上查了他们的边角料信息，她确确实实不认识他们一家。
后来她没再替大卫上过音乐课，Mia也没再提及此事，但她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直到期中考试后的一对一家长会。
那天下午三点，曾悦约的是Mia的妈妈，尽管一再确认并不认识Mia一家人，她还是胆战心惊，这种心慌一直从早晨延续到午饭时间。
“你下午约了家长？”大卫问。
“嗯。”
“见家长紧张综合症？”
“什么？”
“没事的，多见几个就好了，虽然咱们学校的家长都不是善茬，但也不会恶到吃了你。”
“我来之前，就是六年级的开学家长会那次，你见过Mia的家长吗？”
“又是Mia，你怎么就栽在她手里了呢，还是你发现你真有个双胞胎妹妹？”
“别打岔，见过吗？”
“见过……Mia妈妈。”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把你记得的Mia妈妈什么风格，跟我说说。”
“人很严肃，对Mia要求很严格，对老师要求更严格，跟我提了一堆要求和建议，反正就是那种事儿多又不好惹的家长。幸亏你接了这个班，要不今天下午面对她的就是我，嗯，确实会有点紧张……哦，对了，她年龄有点大。”
“多大？”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Mia的姥姥。”
“Mia是老来得女？”
“要不然就是领养。”
“还有吗？”
“没有了，就聊了半个多小时，聊得我肝儿颤，祝你好运吧。”
曾悦并没有那么好运。下午三点，她准时出现在会议室，Mia的妈妈还没有来，她不愿意坐在那里干等，为了缓解未知的恐惧，就回了办公室喝水，看到大卫正在备课，其他同事在批作业，办公室里静悄悄的。
当她再次返回会议室的时候，看到一个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的年轻背影刚好走进会议室。她狐疑，不是说Mia的妈妈年龄很大吗？
她紧走几步追上去，在没来得及关上的门缝中看到那位年轻女士的脸，顿时像触了电一样关上门，在那瞬间，那人也抬头与门外的她对视，让她更加确定，那张整容过的蛇精脸就是隋茜，当年跟她同级的墨尔本大学校友，留学生圈子里有名的交际花。
曾悦本能地躲进隔壁的洗手间，但很快又从女厕冲出来进了男厕。随后她听到高跟鞋哒哒的声音进了女厕，一个熟悉的、略微尖利的声音传来，“老师？吴老师……咦，我看错了吗？”
曾悦锁好厕门，拿出手机给大卫发信息，“我晕倒了，学生送我来医务室了，Mia的家长已到会议室，你替我接待一下。”
回信很快发过来，“你怎么了？”
“见家长紧张综合症，瘫成一坨泥。”
“不会吧，你就这点儿出息，我去会议室。”
曾悦听到高跟鞋的声音走远，外面没有动静时，才蹑手蹑脚地从男厕出来，差点跟进门的组长撞个满怀。
组长看她神色慌张，脸色苍白，“吴老师，没事吧？你在这儿干什么？”
曾悦双手捂住腹部，惨然一笑，“肚子疼，没看清。”
曾悦狼狈地走出男厕，小跑着从后门出了教学楼，一路回了自己宿舍，直到放学才出来，去了办公室。
罗大卫见她进来，递给她一张家长会记录单。
曾悦看到家长姓名那一栏写着隋茜，与学生关系是姐妹。
“Mia的姐姐来的？”她明知故问。
“对，姐姐比妈妈温和多了，可惜了你，还吓成那样。”
“亲姐姐吗？怎么不同姓？”
Mia的中文名叫黎帆。
“亲姐妹俩，一个随妈姓，一个随爸姓。”
“哦，今天谢啦，我请你吃饭。”
“那个什么紧张综合症，是我瞎编的，Mia姐姐走了以后，我去医务室找你，说你根本没去过，你到底怎么了？最近怎么这么反常。”
“我节食，低血糖了，再加上紧张，就犯晕，说去医务室是骗你的，怕你不帮我，见Mia妈妈你不也紧张吗？”
“好，不过你说紧张到犯晕我是不信的，昨天和前天你也见家长了，怎么没见你紧张？”
“没说可不意味着没事儿，第一次面对面，一对一地见家长，当然紧张了，只是怕丢脸才没跟你说。”
曾悦坦然地看着罗大卫的眼睛，脸不红心不跳，撒谎的技能越发炉火纯青了。
Mia在家练琴时，脑海中总是闪现吴老师弹琴的样子，她索性敲开了姐姐隋茜的房门。
“那个圣母颂的视频，我要看。”
“哪个圣母颂的视频？”
“就是有一年的墨大圣诞派对视频，有个女生弹圣母颂，你跟我说她叫姚凯悦。”
“呵，悦悦啊，你怎么还记得她？”
“还有吗？”
隋茜随手抄过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递给Mia，“按年份查找，我也不记得放在哪儿了，你找那个干什么？”
“我们班主任，跟她很像，我觉得就是她。”
“你们班主任？是悦悦？别搞笑了，姚凯悦本科都没毕业，她家破产，人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躲债呢，怎么可能在你们学校当老师，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进你们学校当老师……啧，你作业写完了吗？琴练完了吗？”
Mia抱紧电脑跑出去，“我看完马上还你。”
Mia三两下就在姐姐的电脑里找到了七年前的那段视频，把姚凯悦弹奏圣母颂的那一段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那时候她才刚开始学琴不久，被妈妈逼着每天练琴，恨透了钢琴。有一次妈妈请了朋友来家里过圣诞节，一屋子大人和小孩儿，妈妈让她弹一首圣母颂助兴，她不情愿，弹得磕磕绊绊，被几个小朋友嘲笑，当场崩溃大哭。
姐姐把她带回房间，为了安抚她，打开手机里这段视频给她看，里面的女生弹得那么投入，可恶的圣母颂竟被她弹得那么好听。
姐姐说，那是她墨大的同学姚凯悦，姚凯悦弹琴的时候即便不打扮都会有很多人关注她，尤其是男生。姐姐说这话时，艳羡溢于言表。
那天晚上她没再走出房间，反复看那段视频，直到听着曲子睡着。后来她不再反感练琴，虽然也谈不上多喜欢，但她希望像姚凯悦那样因为某个很厉害的技能被关注，而不是容貌。
她和姐姐都不美，甚至有点丑，而她不想像姐姐那样为了获得男生的关注在脸上动刀。
现在每当老师表扬她琴技扎实，她都会想到姚凯悦，姚凯悦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她弹琴路上的灯塔。第一次见吴老师在教室里弹琴的时候，她甚至以为自己穿越进了那段视频里，终于见到真人姚凯悦了。
Mia合上电脑去找隋茜，“姐，明天下午的家长会，你替妈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