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仲云早早离开公司，是为了避开晚高峰，从市中心开到大南边的山里去，要是遇到堵车不知道要耽误多久。
他到露营基地的时候天还没有黑，从车上拿下一个小行李箱，快步走到曾悦住的木屋前，敲了很久也没动静，心急地给她打电话。
“你在哪儿？”
“山上，落日亭，你来了吗？”
“我在你门口。”
“那我回去吧。”
谭仲云看了看天，夕阳将落未落的夏日傍晚，晴空无云，不会有雨。
“你等我，我上去。”
他踩着上山的石板路，脚步轻松，不一会儿就到了半山腰的落日亭。
她正在亭子里坐着，聚精会神地摆弄手上的几片竹叶，耳朵里塞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也没发现他已经进来亭子里。
他怕惊到她，轻咳一声走向她，她从编织着的草叶中抬头，拽掉耳机，看了他一眼。
“天快黑了，你为什么还要上来？”
他扔给她一瓶果汁，“昨晚住得习惯吗？”
“这地方有点太安静了，不过还挺催眠的。”
“也安全，签证下来之前你就待在这儿，别再四处乱跑了。”
她不置可否，这世上哪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现在你该说了吧，许子辰到底是谁？”
他挨着她坐下，“在墨尔本的时候，他和我同级不同专业，有一次他邀请我和朋友一起去他住的地方玩儿，午饭他点了披萨和炸鸡，外卖送到的时候他发现装炸鸡块的袋子是开着口的，怀疑外卖员偷吃，把那个姑娘狠狠地骂哭了，还害她被车撞伤。”
曾悦听得目瞪口呆，遥远的记忆一点点复苏，熟悉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是他？许子辰是那个人渣？”
“他认不出你合情合理，你当时戴着头盔，但你怎么能把他忘了？他骂了你足足有五分钟，还有肢体暴力吧？”
“我也纳闷儿，后来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个人长什么样，可能是创伤性失忆吧……不过，你当时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你。”
“我在二楼露台上，他接的那个电话就是我打的。”
“所以你当时就躲在上面看戏？也不出来制止他？”
“我……我只是听见声音不对才过去，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得观察吧，万一真的是你偷……”
曾悦恶狠狠的眼神，吓得他立刻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哼，你和他就是一丘之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还是多亏了你的电话，他要是没接那个电话，不知道会对我做出什么来。”
“但你还是被车撞到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惋惜和遗憾。
她想起他在医院忙前忙后照顾她，“当时在医院，为什么跟我说你是送外卖路过那里呢？”
“刚刚你还说我一丘之貉，我要是说了实话，你还会搭理我吗？会接受我的帮助吗？”
她终于能理解，甚至他谎报身份的事，他要是说了他是人渣的朋友，她一定会把对人渣的痛恨也迁延到他身上，那样他们就不会有后来了。
“我从那之后，再没跟他来往过，后来听说他的风评也不怎么样，你到底是怎么惹上他的，你就不担心他去举报你？”
“他想找到我倒是真的，但他不敢举报我，他更怕的是我举报他。”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这里有许子辰诈骗的证据，他应该是诈骗团伙成员，光我看到的诈骗金额，粗略估计就有上千万，受害人的联系方式也在这里面。”
她把U盘塞进他手里，“我走以后，你去报警吧，他这种人狡兔三窟，身份、住址、电话随时会换的，到时候你就拿我当诱饵，把他引出来。”
说完她脸红了，她自己不也是狡兔三窟吗？
他捏着U盘，“你怎么弄到的？”
“这你别管。”
他一脸严肃，“你黑了他的手机？还是电脑？”
曾悦不说话。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万一被他发现，激怒了疯狗，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这就是你的计划？”
“他威胁我，逼我跟他合伙骗吴秋媛的遗产，要不就举报我！我能怎么办？”
谭仲云莫名地一股火上来，“你要不是冒充吴千雅，他能威胁到你吗？你以后能安分一点儿吗？你看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被他怒怼，她也很不爽，口不择言，“我做什么事也不会让你承担后果，我死了也不用你收尸，你凭什么教育我？对哦，我的事你都知道了，那你现在犯的就是包庇罪，你是怕我连累到你？那我走好了，又不是我求着来这儿的。”
曾悦说时迟那时快，站起来就跑出了亭子。
谭仲云后知后觉地追出去。
下山的路有点暗，她跑得又快，一不小心崴了一下，他这才趁机追上她，抓住她一只手，任她怎么挣都不放手。
两人就这么一路拉扯着，到了木屋前。
曾悦一眼看到那个红色的小号行李箱立在门口，心里不屑，还带了行李来，是要住在这儿还是怎样，可她连门都不会让他进的。
她挡在门前，把箱子踢向他，“你可以走了，我明早天一亮就走，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谭仲云伸脚挡住箱子，“我进去喝口水。”
“里面没水，那边超市有水。”
“我定了晚餐，你还没吃晚饭吧？”
“我一日两餐，不吃晚饭，那你就在门口等吧，到了直接带走。”
他无奈，双手把箱子推向她。
“把这个拿进去。”
“这不是你的吗？”
“给你的。”
她狐疑地拎起箱子，刷门卡，为防备他，门只开了一条缝，迅速挤进去。
门咔嗒一声锁上，她靠在门上，这才卸下了戒备。
目光停留在那箱子上，她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三下五除二打开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一套护肤品、睡前喷雾、防晒霜、驱蚊水、卫生巾、维生素、一盒巧克力，各种小零食，还有一瓶白葡萄酒，大部分是前台那个小超市里没有的东西。
她顺势往地上一坐，心尖上软了一软，刚才在山上受的那点儿气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把箱子盖上，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一瓶水，开门，看他正坐在门前的秋千上，把玩着她刚才在山上编的那个竹叶蟋蟀，也不知是怎么到他手上的。
他看她拿着水出来，立刻从秋千上跳下来，委屈兮兮地看着她，拘谨得像个孩子。
她忍住笑，走过来给他水。
昨天送餐的那个大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口，“你们的晚餐，要我拿进去吗？”
看谭仲云点头，大男孩风一样冲进木屋里，很快又空着手冲了出来，“两位用餐愉快。”
谭仲云不等她反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进木屋。
她听见里面窸窸窣窣，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一会儿他喊，“快进来，饭凉了。”
她一想到要和他一起吃饭就觉得尴尬，磨磨蹭蹭不想进去，没想到他一步跨出来就把她拉了进去。
原来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摆了一桌烛光晚餐，一高一低两个栀子味儿的蜡烛，闪着柔和的光芒，她知道这屋子里没有蜡烛，不知道是送餐小哥带来的还是他藏在箱子暗格里的。白葡萄酒已经倒进两个高脚杯里，晚餐的内容有点不搭，还是跟昨天一样的披萨和烤肉，只是多了两个粉粉的桃子。
“你要是不想吃，就喝一杯吧。”
他把她按在桌前坐下。
两人酒量都不错，是一起送外卖时在小酒馆喝便宜烈酒练出来的，她那时是真穷，能喝上便宜酒就不错了，他是装穷，虽然难以下咽，也得陪着她喝。不过他今天带来的可不是什么便宜酒。
一瓶见底，两人只是微醺，都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他打开手机又点了几瓶红酒，不一会儿有人来敲门。
看着他往杯子里倒酒，她莫名地想起从前，其实她从来就没喜欢过喝酒，酒哪有甜甜的饮料好喝，只是那时候压力太大了，怕攒不够学费，怕回国，怕被人笑话，只有喝醉了才能什么都不怕地好好睡上一觉。
抑郁的情绪就这样泛滥开来，她不想被他看出来，想赶他走。
“你喝了酒怎么开车回去？ ”
“现在说回去是不是有点早？”
“你走吧，我累了。”
她仰头看着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水晶灯，眼泪汪汪的。
他又不傻，早看出来了，她都这样了他更不能走了。
“你知道我费尽心机想要找到你，是为了什么吗？”他找话说。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光是向前看你都忙不过来，不要老想着以前了。”
“我想让你过回你以前那种轻松无忧的日子。”
她随便一笑，眼泪就差点流出来，“我现在连正常的日子都过不上，还以前轻松无忧的日子，做梦呢吧。”
“是，指望你自己的话是有点困难，但不是还有我吗？”
“我早就和你不是一路人了，尤其现在，一个数罪并罚的人。”
这才是真的伤心处，以前的那些苦，那些累，跟这个比起来已经算不上什么了，她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得越来越糟的？
她给自己倒满酒，还是喝醉得好，喝醉了虽然会头痛，但总比心痛强。
她记得他把她的酒杯抢走，酒瓶收走，把她抱上床，她趁机搂着他不放手，好像是亲了，又好像没亲，朦朦胧胧得像是梦。
第二天中午醒来时，她衣着完好，身旁无人，看来不过是一场酒后春梦。
微信里有他发的一条，“天亮了也别走，我晚上还会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