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广一巴掌拍在叶林肩上,连拍两下,拍得人直晃:“你心里明白,咱们八路不靠年纪吃饭,靠的是谁敢上、谁敢拼!你别跟我装谦虚,我看得出你心里早烧着火了。”
叶林只是轻轻点头,没多废话。陈广也不啰嗦,一挥手,带着人走了——来,就是为了看看这头猛虎,是不是真能扑出去咬人。
庆功会还在继续,酒碗翻飞,人声鼎沸。
第一个上前的是张二河,跟叶林从冀南一路打到鲁中,老伙计,不废话,直接拎杯:“首长,海战一开,我团最少干掉十艘鬼子船!酒,我干了!”
一口闷完,杯底朝天。
接着是周卫国,特战队长,嘴上没把门的,喝了两口,眼都红了:“旅长,我们飞机不是去遛弯的!二十架零式?我给全他炸成铁渣!连那破‘零战’的零件我都给你拾回来当纪念品!”
满堂哄笑。
李大本事领着五虎将一块儿挤上来,咧嘴一笑:“哥几个啥也不说了,到时候你坐船头看,咱们给你打个样儿。”
轮到赛豹子,牵着他妹妹赛小蝉上来的。姑娘脸蛋通红,眼睛却亮得像刀:“首长,我哥打鬼子,我不能光在后头哭。这回我上船,当炮手!我爹说,女子拿枪,不比男人差!”
叶林刚想问“你咋上船的”,赛小蝉补了一句:“我哥教我拆炮弹,我都能闭眼认出鬼子的船灯了。”
叶林听得一愣一愣的。
紧接着,梁永生端着整瓶酒上来了。新兵头子,冲锋最疯,见人就拼,平时见了老领导连话都不敢多说,现在人一走,胆子突然爆了——
“旅长!你当师长这仗,是咱们翻身的命!老子宁可死在海上,也不能让人说你带的兵是孬种!”
咕咚咕咚,一瓶酒全灌下去,酒瓶“砰”一声砸在地上,碎得干脆。
满屋静了一秒,紧接着,掌声如雷。
一个接一个,全上来了。没一个人说空话,全是实打实的狠话。
叶林心里暖,但又觉得怪。
这仗……真有那么难?
鬼子海军是大,炮是多,可他们那堆铁疙瘩,天天想着往船身堆钢板,炮管越造越长,却忘了——海战靠的是快、是准、是脑子,不是堆铁。
他之前老吓唬底下人:“鬼子厉害!”那是因为队伍里大半没摸过海,怕他们轻敌送命。
现在,人齐了,气足了,仗还没打,胜负早已分了。
至于师长不师长?他懒得想。
看着人差不多了,他站起身,嗓门一开:
“都给我听着——歇够了,回岗位!鬼子肯定在集结舰队,咱们的海防哨位,一根针都不能漏!谁敢偷懒,当场开除,滚回老家种地去!”
这话一出,全场肃静。
别的部队怕上军事法庭,他们怕的是被赶出这支队伍。
在这里,退伍是耻辱,开除是没脸见人。
刚才还有人打哈欠,现在个个绷直了腰,像打了鸡血。
后勤的事儿?早有人收拾利索了。
顾帆——那个从前在洋学堂背书背到吐血的留洋才子,现在蹲在院子里,满手油污,正带着一群新兵摆弄坦克。
叶林走过去,他手里还拎着扳手。
“不去喝两口?”叶林问。
“吃过了。”顾帆头也没抬,“这批新工兵,刚过考核,我带他们练保养——等仗一开,这玩意儿不能趴窝。”
几个新兵看见首长来了,吓得直挺挺立正:“六七零首长好!”
叶林笑了:“放松点,又不是上刑场。”
顾帆咧嘴:“师长大人,你不知道,外头都传你半夜三更爬坦克睡觉,怕敌人偷走你的铁疙瘩……”
叶林一愣:“这话你也信?”
顾帆嘿嘿一笑,扳手一甩:“不信。但我说——你要是真敢睡坦克,那我也能学着睡炮弹壳上。”
顾帆咧嘴一笑,话音里带着点调侃:“不光是我,营地里所有人都听见了——你猜他们怎么聊你?”
他顿了顿,眼睛亮得像夜里偷油的老鼠:“都说,你这回要是能把这场仗打漂亮了,师长的位置,迟早是你兜里的肉。”
话刚说完,他又收了笑,正色道:“说实话,旅长,我觉得当师长真不是坏事。不光我这么想,全军上下,从炊事班到骑兵连,没人不盼着你往上挪一步。”
叶林没接话,眼皮都没抬,转头就走。
“少废话,多干活。”他只丢下这么一句。
顾帆立正,啪地一个标准军礼:“是!首长!”
叶林抬手招呼和尚:“开车,去海防部。”
他那一堆火炮全屯在那儿,弹药管得严,人员排得齐,炮口天天对着海面,像一排沉默的铁齿。他想回去好好盘盘接下来的局。
正要上车,一个满身泥汗的小伙子风一样冲过来,喘得像拉风箱:“首长!鬼子……鬼子来了!”
“多少?”叶林随口一问。
“至少十万!”小伙子嗓子都劈了。
叶林没绷住,直接笑出声。
十来万?全是从船上爬下来的伪军吧?真当鬼子脑子被门夹了,敢这么干?
鬼子早就被他耗得只剩一口气了,能派这帮二流子来,说明——已经急疯了。
他瞅了眼那侦察兵,慢悠悠说:“慌啥?狗急了还跳墙呢,咱们炸他们船、啃他们据点,都成日常了。他们打过来,不正常吗?”
一边说着,他迈步就往前线走。
和尚一脚油门,越野车像发了疯的野狗,冲到日召城下时,扬起的土还没落下来。
师长陈广早已站在城头,手里举着望远镜,一见叶林来了,二话不说甩了过来:“叶旅长,老天爷给你送礼来了,十万‘肉弹’,纯手工,包邮到门。”
他啧了一声,又道:“你瞧瞧他们那套装备——九一式105炮十门,三四式加农炮仨,就这?别说攻城,连县城的围墙都掀不翻。”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可他们偏偏派这么多人来……不对劲。”
叶林没吭声,眼神盯着城下那片乱糟糟的队伍。伪军像一群没头苍蝇,扛着破枪,背着发霉的粮食袋,连个坦克影儿都没有。
鬼子不是蠢货。这么干,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埋了钩子。
他嘴角一扯,轻笑:“送上门的肥肉,不吃,是傻子。”
这时,伪军的九一式炮群已经在城外摆开阵势,炮管子刚抬起来。
陈广赶紧提醒:“别大意,那可是师团级配置,一旦开火,咱得吃点亏。”
叶林瞥了眼,冷笑了:“周卫国要是让他们打响一炮,他这辈子就别叫周卫国了。”
他指了指城墙左翼一处低洼地:“看见没?你猜周卫国的人埋了多久?”
话音未落——
轰!
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在伪军炮阵里炸开,火光冲天,黑烟卷着残肢碎片冲上半空。整整十个炮位,眨眼间成了一片焦土。
陈广猛地一拍大腿:“好!神了!”
“这不是炮厉害,”叶林语气平静,“是人够狠。”
“现在主动权在咱手里,冲一波,他们就得跑。”
“跑?”叶林摇摇头,“他们跑不了。”
“你往他们后头看。”
陈广重新举起望远镜,眯眼一瞧——好家伙,伪军队伍后面,十几个鬼子军官正挥着军刀,挨个督阵,有几个干脆当场砍翻两个想后退的伪军。
陈广眉头拧成了疙瘩:“狗日的,连自己人都杀。”
叶林没接话,只是轻轻说了句:“卫国,不会让他们好过。”
话音刚落,远处一名挥刀的鬼子军官,脑袋突然炸开一蓬血雾,栽倒在地上。
陈广眼睛一瞪:“这……这距离超过八百米了吧?”
“咱们特战队的神枪手,叫燕溜。”叶林淡淡道,“他带的那帮人,最近天天练的,就这一件事——”
“专打戴军刀的鬼子,专盯戴钢盔的脑袋。”
他嘴角一弯,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新兵训练第一天,我就告诉他们,刀在手,命就别想要了。”
砰!砰!砰!
城下接二连三爆开血花。十几个督战的鬼子,没一个活过三秒。
陈广放下望远镜,神色肃穆,低声说:“这不是‘过得去’——他们要是去军区比赛,至少一人一个特级射手的勋章。”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
“我这把老骨头,这辈子,头回见这种打法。”“叶旅长,你这练兵的手艺,真不是盖的。”
鬼子一眨眼全翻了脸,地上躺得跟被踩翻的蚂蚁窝似的。伪军那边呢?连枪都顾不上扔,撒腿就跑,比兔子见了狼还利索。
都说兵败如山倒——可人家伪军压根没败,纯粹是腿自己吓软了。
城下那帮鬼子方阵,两边的早就崩了,只有中间一群二鬼子还硬撑着,像个没脑子的钉子,死死楔在那儿。
陈广皱着眉,低头喃喃:
“嘿,这群汉奸,心里门儿清啊——这仗打不赢。”
他忍不住叹气:“连他们都知道打不过,还非要往前冲?脑子让狗啃了?”
话音未落,周卫国的人已经冲进人群了。伪军那点稀拉的火力点,刚冒头就被枪榴弹掀上天。阵型一乱,连彼此喊个“兄弟快顶住”都听不见。
陈广摇头:“完了,这帮人,散了。”
叶林瞥了眼伪军逃窜的方向,淡淡道:“放心,跑不掉。”
真像一群被赶出羊圈的羊,没头没脑,挤成一堆往清岛那头窜。他们以为那儿是活路,其实那是一道死胡同。
才跑出三里地,头顶突然“哒哒哒”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机枪声炸响——张二河的团,早就在那儿蹲着了。
从咱们攻城那会儿,张二河就带着装甲车,绕了个大弯,抄了他们后路。
伪军那点枪,碰上张二河的重机枪,跟纸糊的灯笼碰铁锤一样——一戳就破。
刚跑出去的,转眼又被赶回了战场,跟赶鸭子似的。
城楼上,陈广看得直拍大腿:“叶旅长!你……你早就算到他们会跑?!”
他声音都抖了:“从周卫国开炮,到特战队干掉鬼子督军,再到张二河精准截胡——这每一步,跟掐着秒表走似的!你这哪是打仗?这是下棋!”
叶林摆摆手:“没那回事,我平时就爱跟他们唠两句打仗的事儿。”
“没事儿讲讲诺曼底、讲讲斯大林格勒,说说怎么打伏击、怎么断后路。谁知道他们真听进去了。”
陈广一愣:“你随口一说,他们就能用到战场上?!”
他自个儿指挥一场仗,得熬三天三夜,图纸堆成山,连每个连长该往哪儿趴都得写进命令。可叶林呢?闲聊似的几句话,底下人全给活学活用了!
战事眼看收尾,陈广总算松了口气,靠在城墙上歇脚。
可叶林还盯着远处海面,眉头没松。
突然——“轰!”
后头海滩传来一声闷响。
陈广条件反射一缩脖子:“你听听!鬼子还有伏兵?!”
叶林轻笑:“那是咱们的炮。”
“啥?!”
“他们不是来攻城的,是冲着咱们船去的。”
陈广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小鬼子胆子倒是肥了——三万多人被打得满地找牙,还敢偷袭舰船?”
叶林嘴角一勾:“他们老祖宗就这么干的——见势不妙就摸黑偷一票,不敢正面刚,只敢玩阴的。”
他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可惜,这次踢到铁板了。”
他带着陈广穿城而过。城里乱成一锅粥,战士们正扶老携幼安抚难民,哭声喊声混着硝烟味儿。
两人穿过一片狼藉,到了后滩。
天上,几架鬼子战机正低空盘旋,像秃鹫盯着腐肉。高射炮吼得震天响,不时有飞机冒黑烟往下栽。
可咱们这边也不轻松。
李大本事迎上来,抹了把脸上的灰:“旅长,陈师长!刚才鬼子飞机来得突然,冲着咱们船就扑!”
“要不是咱没跟二河去追歼,留在后头盯着,还真让他们炸掉两艘!”
叶林赶紧问:“船没事吧?人呢?”
李大本事摆手:“嗨,多亏了雷达!刚发现他们,我就让黄炯带着炮兵组在滩头等着。人家是来轰炸的,咱们是来送礼的——礼都给安排上了。”
“他们带的是九七式,不是重型轰炸机,就是想打个擦边球。”
叶林点点头:“一发现不对,他们立马调头,连个照面都不打。”
陈广盯着天上炸下来的残骸,久久不语:“以前……我们攻清岛,也是这么被他们炸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