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自强住院的第二天,前往探视的人接踵而至。
一大早先是邓林和大头,站在病房里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昨天活动的盛况,一声接一声的“强哥”哄得宁自强眉开眼笑。
紧接着盛思超也到了,帮宁自强打包了还放在铁路宾馆的行李,放在病房的角落,说是已经请好了年假,过两天宁自强出院就上火车回成都,他也会同行。
“虽说车上都是宁叔的老朋友,毕竟他们都要工作,我跟着一起,你们也放心一点。”盛思超解释说,“而且宁叔说得对,我好久没回家了,总归过去的事情,得回家有个交代。”
宁自强满意地点头,邓林和大头闭嘴站在后面,大气不敢出,刚刚热烈的氛围忽然变得深沉起来。
宁慕蓉送他们俩离开,刚离开病房没多远,两人就迫不及待地八卦,大头问:“啥情况啊,上一次的后续还没蹲到这就BE了?我和你说,上次跟他俩一起坐动车回来,我磕一路,别人嗑瓜子我磕他俩!”邓林问:“冉总今天咋没一起来?要是冉总在岂不是更精彩。”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宁慕蓉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语言系统逐渐紊乱:“早就BE了,别蹲后续了。昨天晚上没回去,你们就别唯恐天下不乱了。”
邓林和大头两个人,一个“哦?”一个“噢!”音调简单但是情绪丰富,宁慕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里有大漏洞,赶忙找补:“我是说我昨天晚上陪床没回去,不是说冉冉没回去!”
“我们也没想歪啊,是你想歪了吧。”邓林看看大头,两脸正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
说话间走到电梯间,宁慕蓉按下电梯,小声吐槽:“八卦可以奇门,但别邪门。冉冉刚跟我说了一会儿过来,你俩要不要当面问问?”
话音未落,电梯门打开了,齐冉和羽青瞳先后从人群后面挤了出来。在他们看见宁慕蓉三个人之前,大头和邓林齐齐向宁慕蓉递了个眼色,一个耸肩一个努嘴,意思当面确实已经当面了,但不用问。
下一刻齐冉已经看到了他们,在电梯口的人流中打了个招呼,邓林和大头跟着其他人一起进了电梯,临走还不忘对宁慕蓉说:“快回去吧,修罗场你不想看吗?”
宁慕蓉只觉得头皮发紧,她对即将发生的修罗场毫无期待。
盛思超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一边削着苹果一边和宁自强闲聊,那边病房门被推开,先是齐冉捧着花走进来,然后是羽青瞳,最后才是满脸写着心虚的宁慕蓉。
“你也在呀。”这是齐冉和盛思超说话。
“嗯,我给宁叔送行李,等他出院我陪他一起回成都。”盛思超回答。
“宁叔好!我是齐冉的朋友,昨天送你来医院的小樱是我店里的,想起来没有?”这是羽青瞳和宁自强打招呼。
“哦哦,昨天你是长头发。”宁自强想起来了,“是朋友啊,不是请来的演员。”
“是朋友啊,好朋友。”羽青瞳回头看一眼齐冉,又把一个纸袋放在宁自强床头,“枣泥山药糕、黑芝麻茯苓饼、陈皮红豆薏米冻,都是我自己做的,控盐补锌,利湿抗炎,对您恢复身体有好处,放心吃。”
“哈哈,今天是真热闹,大家都来了。”这是宁慕蓉在旁边打哈哈,她心虚地甩着两只手,看看这边殷勤的羽青瞳大厨,又看看盛思超,他正专注地把苹果切成小丁,不知道该站在谁的立场上给他们做介绍。
“我们见过,只是没想到,你和宁叔也这么熟,是老乡?”羽青瞳说着,跨过病床向盛思超伸出右手。
宁自强尚未意识到眼前是什么局面,热情地介绍:“这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孩!”
盛思超放下手里的水果刀,站起来和羽青瞳握了一下手,眼神正直中透着迷茫,很明显没有想起什么时候见过对方。
“毛欢,在齐冉的朋友圈见过你。”羽青瞳自报家门,“当然,本尊也见过一次,去年年初吧,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刚过了情人节之后的第一个周末结束之后的那个周一晚上。”
时间的锚点敲响了记忆,盛思超眼中的迷茫忽然汇聚成光,几乎是本能地飞快地看了齐冉一眼,齐冉却低头避过了他的目光,他也很快反应过来,垂下目光,而羽青瞳捕捉到这一幕,起初有些疑惑,但很快领悟到什么,翘起的嘴角沉了下来。
盛思超站在病床左边,羽青瞳和齐冉在右边,宁慕蓉站在床尾,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她一时还猜不透在这一场有来无回的眼神交流背后藏着什么故事,但至少可以确定,有故事。
至于宁自强,他一只手捧着苹果丁的小碗,一只手端着羽青瞳送来的枣泥山药糕,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错过了全过程,等他抬起头,只看到四个人满满当当围了一圈,却像是得到了某种号令,没一个人打破沉默。
“怎么都不说话了。”宁自强眨眨眼,反手拿了另一个苹果递给羽青瞳,“要不你也削一个?”
病房门又一次被推开,刘川满头大汗地走进来,一边擦汗一边说:“两位大大也走得太快了,我找到垃圾桶然后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你们了。噢,宁叔好,我也是宁总和齐总的同事,昨天挂木鸢的那个。”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病房里走,每走一步都觉得气氛不对,于是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步在了距离病床三步远的外围。
十秒钟之后,宁慕蓉和齐冉的手机同时响了。消息来自工作群,是最初找外包的时候邓林拉的,群里只有五个人,邓林、宁慕蓉、刘川、穆玲玲和最后加入的齐冉。刘川在群里问:“什么情况?”
宁慕蓉和齐冉都没吱声,而邓林在场外秒回:“什么情况?”没有表情,但是不难想象他远程八卦的嘴脸。
又过了半分钟,三台手机再次同时振铃,这一次是因为本职工作而错过活动现场的穆玲玲:“什么情况?”
……
“我能不能悄悄问你一下,去年情人节后第一个周末之后的周一晚上,发生过什么事吗?”从地铁口出来,走向小区的路上,宁慕蓉问齐冉。直到现在,她还在复盘几个小时之前尴尬的修罗场,在那仅有两句对话的修罗场中,这个时间点显得太可疑了。
齐冉闭了一下眼镜,不愿回忆:“从柏拉图向阿佛洛狄忒的质变。”
“是我想的那样吗?”
齐冉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完了,那更尴尬了。”宁慕蓉的指甲抠进掌心,发出由衷的感叹:“究竟是什么人爱看修罗场啊!”
齐冉心累,叹气,深表赞同。
“采访一下当事人,当时你是什么心情?总之作为你的闺蜜,我已经脚趾扣地了。关键问题是,我不知道我应该站在哪一边,又不能装糊涂。下一次遇到这个情况,麻烦提前通知一下我你的立场,给个明示吧!”
宁慕蓉的世界正在崩塌,而齐冉看起来已经是一片平静的废墟了:“我也很想知道应该站在哪个立场上。”
“让我试图理解一下你的心态。”宁慕蓉现在一闭上眼睛,脑子里还是会自动浮现出那漫长的一分钟,“你不能站在羽青瞳那边,因为你不想让盛思超看到你另有新欢,然后彻底死心?你也不能解释羽青瞳只是朋友、同事,这样会显得很刻意,会让他觉得你和前任剪不断理还乱?”
齐冉叹气,绝望地问:“这样看起来很渣是吗?”
宁慕蓉没客气,肯定地点头:“是的。”
进入小区,街道上匆匆忙忙的人群变成满地斑驳的树荫,激情复盘只剩下最后的涟漪:“有的时候真不是我想脚踏两只船,实在是就像短发留成长发一样,尴尬期总归是躲不过。你知道吗,今天川哥会来,是毛欢招来的。”
“羽青瞳?”宁慕蓉略一思索,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刘川是所有圈内网红的迷弟,同时又是同事,羽青瞳亲自召唤,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刘川到了,那就是同事局,齐冉也没有了拒绝的道理。宁慕蓉拊掌赞叹:“这哥有两下子啊。”
“懂了吧?他俩完全不一样的风格,那边是一板一眼楚河汉界,我不打扰你,我不逼你,这事结束了,不关我的事。这边是永远打着朋友、同事的旗号,让人挑不出毛病。多少年了,我也拿他没有办法。”
宁慕蓉敏锐地眯起眼睛:“你也知道他追你十年?”
齐冉警觉:“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就是你们上台不能拿手机,他的手机就交给我保管……”宁慕蓉支支吾吾地解释,然后问:“所以你既然知道,又是怎么想的?”
“我怀疑把手机给你也是他计划的一环。”齐冉今天第一千零三次叹气,“他就是想逼着我不能继续装糊涂,最精明的猎人总是想伪装成猎物,他一向这样。算了,其实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认识十年了,友达以上,互为备胎,空窗期好像永远凑不到一起。”
友达以上,互为备胎。宁慕蓉咀嚼着这个定义,若有所思地进入了单元门,又问:“他是哪里人?”
“本地人。”
“父母干什么的?”
“都是医生。”
“那他也是学医的喽?”
“嗯。”
“学历大概不会比盛思超高。”
“那肯定。”
“但是颜值高。”
齐冉点点头表示肯定,按下电梯的上行键,苦笑着反问:“你在替我选立场吗?”
宁慕蓉答非所问:“他条件确实不错啊。”
“我也知道条件不错。”
电梯门打开又关闭,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四面模糊的人影反射,嘈杂得很。齐冉抱着胳膊靠在轿厢壁上,侧头问:“所以你现在是站在毛欢一边了?”
“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你和盛思超都是旧情难忘的样子,都这样了还不复合,要不就算了吧。”宁慕蓉认真地说,“戒掉旧爱最好的办法就是新欢,反正现在空窗期凑到一起了,就算是权衡利弊也没什么大不了,这都什么年代了,痛苦的纯爱和快乐地搭伙,要是我肯定选后者。”
齐冉摇摇头,闭上眼睛没有说话,镜面中无限递归的嘈杂消失了,烦乱的念头依然挥之不去。
……
电梯门打开,楼道灯亮起,打开公寓的门,灯光照亮客厅,宁慕蓉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只见茶几上放着一只漂亮的圆形礼盒,礼盒上面放着木鸢——就是宁自强连夜修好的那只。
宁慕蓉鞋都顾不上脱,径直走到那边,端起木鸢上下左右地看,一边是手工椴木制作,一边是金属预制件连接,确实就是那一只。
“哪里来的?不是被高价拍走了吗?”宁慕蓉问。
“那个木木大舅恰好是毛欢的朋友。”齐冉跟在后面,关门,换鞋,一如平常。
“噢对,他们都是UP主。羽青瞳挺够意思啊,有心了!”宁慕蓉挪不开眼睛地看,把木鸢放在礼盒上,前后左右地拍照。现在,她站在羽青瞳一边的理由又多了一点点。
齐冉绕过她走到沙发的另一边,忍笑说:“你还是别叫他羽青瞳了,这名字我听着只想笑。”
“为什么?”
“给你猜个谜语,羽毛上有青绿色的眼睛,头顶上有呆毛,打一个动物。”
谜底并不难猜。“孔雀?”宁慕蓉抬起头,看齐冉屈膝蜷缩在沙发的一角,伏在沙发扶手上,刚刚散开的长发从侧面垂下来,看起来比刚刚松弛了一些,“对啊,你不觉得他是哪种典型的花孔雀、中央空调,看见什么人都得开个屏吗?”
宁慕蓉察觉,齐冉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些讨论羽青瞳的兴趣,抱着木鸢凑了过去:“又让小樱送我爸去医院,又帮我拍木鸢,哦对了,还给我爸送点心。就算他是为了你向我开屏,我也开心得不得了。”
“放心吧,不是为了我,换任何一个人他都会这么做的。”现在成果已经交到宁慕蓉手上,齐冉迫不及待地分享她收藏了一天多的拍卖会幕后盛况——
“周煜老师是邓柏松委托的,这个你猜到了吧?然后我们几个在后台,眼看着大舅和周煜两个越叫价越高,那几个小孩还看热闹呢,毛欢忽然反应过来了,让我给邓柏松发消息,因为他的手机在你手里,只能通知邓柏松让他的人撤。消息来回有延迟,等到周煜老师撤下来,就已经一千八百八了。”
虽然只是口头描述,宁慕蓉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心提了起来——也是一个酣畅淋漓的修罗场啊。不过,作为风暴中心的她,不尴尬,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