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前由海到陆,宋强孑然一身,抱着对大宋无比向往的神思。
四日之后,宋强带着解氏兄弟一家,还有那几百石用命换来的物资离开登州,再度出海。
短短数日的经历着实精彩。得罪了蓬莱吏员,又险些命丧虎口。最后大开杀戒快意恩仇,挟持民意强买强卖。搞的他现在不得不离如同丧家之犬般尽快开登州。
初入宋地就搞出不少事情,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宋强也只是在偶尔安静之时会审视自己的行为。多数时间还是要在解氏兄弟面前装出一副万事成足在胸的模样。
离开时还是两天前深夜。一转眼,已经在海上航行了两天时间。解氏兄弟陪着母亲站在船舷边吹着海风缓解晕船症状。
解氏兄弟和他们母亲不是没见过海,却是头一次乘船如此深入大海。放眼望去,海天一线,天空中自由翱翔的海鸟迎着海风在船帆两侧滑翔同行。浪花拍起,偶尔还能看到水中穿行的鱼群。
几十年生活在陆地上的人们,从没有想到在这如同荒漠一般让人绝望的无际汪洋中,实际上却充盈着盎然生机。
宋强一直陪同在解氏兄弟一家。用与其谈话来分散其注意力,借以缓解晕船的症状。尤其是解母年纪虽然不算大也就四十左右。可在人均寿命甚至还不到四十岁的宋朝里,甚至都算是或够本了。
出发之前身体就已经有些病状。在宋强看来倒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就是营养不良造成的气血不足症状。
因为晕船的关系,解母几乎是吃多少吐多少,受条件所限也暂时无法进行调理,只能强迫的吃下去维持体力。这是宋强要求解氏兄弟无论如何都要做到,不然很可能会导致解母脱水而有性命之忧。
解家兄弟对宋强言听计从,自然轮番半是劝慰半是强迫的一直给母亲喂饭喝汤。好在这次航行并不用太长时间。也没有深入少海,后边基本就是沿着海岸线向西北航行。风浪还算正常,解母的晕船症状也没有再恶化。
与计划中的相差不大,海上航行两天后,这天的未时两刻,已经能看到途径沧州的浮阳水入海口。只需沿着河流逆流而上便可以直抵沧州城。
在内河中航行风力很小难以凭借。在入海口有几条与吕商这条千石商船差不多大的船只在等待纤夫拖拽。
小一点的商船还好办,基本上十几个纤夫就可以将其沿河一路拉到目的地。像吕商的这条具有近海航行能力的千石船只,至少需要四五十个纤夫拖拽进入漕河。然后靠岸接驳内河漕船后,分批次由纤夫拖到目的地。
船只在河口等待时,宋强望着那成群结队喊着号子,穿着单薄的灰色麻布短衫,拉着粗大的麻绳,将船只缓缓拖入河口上游的码头。
浇船、扛活、拉纤、喊号,几乎就是这些最底层劳动者所有的日常。听着那被海风撕裂的若有若无的“嘿呦嘿呦”号子声,宋强前世里除了电视和绘画作品在没有亲眼见过拉纤人。只觉得这千石大船在他们单薄的肩膀拉扯下逆流而上,是何等的不可思议。
“百姓苦啊!”
吕商与宋强一直并肩站在船头。听到宋强的有感而发,不是感同身受的同声叹气,反而是笑着打趣道:“贩夫走卒,单论这天下地位,我等行商还不及这些拉纤的苦力!也就是现如今朝廷缺钱,需要我等行商纳税补充内库,若非如此,我等商家安敢坐马车,穿华服?”
后世各种书籍的记载中,都提到华夏自古抑商,倒是宋强觉得宋朝的商人应该地位高了些吧。谁想到吕商用滩涂上那些忍受风吹日晒,用尽吃奶力气拽着大船往上游走的纤夫,竟然还要比大宋朝的商人地位高。这着实让宋强有些咋舌。
宋强双手抓着船舷木栏,目视远方一群群号声震天的纤夫们。说出一句让吕商为之动容的话。
“商贾行走天下,宛如人之血脉,大地之江河,补天下之急缺。试问谁又能离得开商贾?抑商,抑的是这人心和福祉!不该啊!”
吕商多年各地经商行走,本以为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能控制自如。不说什么口蜜腹剑,至少也是寻常人看不透他。
可今天听了宋强方才的一席话,吕商警觉的鼻头一酸,一股莫名难受的情绪瞬间涌上头。
“风真大啊。”
吕商一边用衣袖摸了摸眼角,一边找了个千古不变的拙劣借口。
对这一切宋强看在眼中,也是装作没看见。只要这话说到了吕商的心里,两人之间的关系就能拉得更近一些。就不必去拆穿,折了别人的面子。
等候由纤夫牵引的大船不多。很快就轮到了宋强他们这艘船。
“收帆!抛绳!”
纤夫号工高声喊着,船上水手七手八脚将桅杆上的帆放了下来,把近百斤儿臂粗的缆绳合力抛到岸边。
四十名纤夫依次将缆绳绑上套在他们肩头的木架上。随着号工那高亢的喊声,众纤夫跟着号工喊声一起高声唱了起来,四十人合力一拉,便把船拉动了。
随后纤夫们每唱一个长节拍,就用力往前拉。船只以每个时辰十里的速度缓慢向二十里外中转码头前进。
船只进了名为浮阳水的漕河后,就没有了海上那剧烈的起伏颠簸。加上船两侧二十步开外就是陆地,心理上的安全感和身体感受不到剧烈颠簸的眩晕感,晕船的人症状都自然而然的消失了。
即将靠上码头,宋强拉着解氏兄弟主动帮船上水手做好卸载货物的准备。多日相处,大家都已经熟悉。宋强自从救下吕商,南下大宋以后,是本着“初来乍到,能多交一个朋友,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这一基本方针做事。
“贤弟!先停下,我有事跟你说。”
吕商喊住正忙活搬东西的宋强。看那神神秘秘的样子,似乎有什么隐秘的事情要告诉宋强。
宋强朝吕商抬手表示自己听到了,拿着条麻布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接过水手递过去的水囊“咕咚咕咚”牛饮一阵,才走近吕商身旁。
“兄长何事唤我?”
吕商拉着宋强去到船上偏僻处,让宋强低下头,凑近他耳边说道:
“船靠岸后,船上的货物莫虚操心,自有我吕家人转运。你与我不进沧州城,我们要到沧州城西十里的柴家庄去办事!这是吕家族长吩咐的事情,办好了对你大有好处!”
“柴家庄?沧州?北宋?”这几个名词连在一起,宋强脑子里自然就蹦出来一个人。
“兄长,莫非我们此行见得是前朝后人,柴进柴大庄主?”
宋强因为吃惊,说话声音大了点。倒是把吕商给吓得赶紧伸手捂住宋强的嘴巴。
“贤弟!禁声!”
他左右看了一圈,没有人在近旁偷听他们的说话,这才松了口气。
“确实去见你所说之人,但贤弟切记,不管日后你如何功成名就,莫要在外随便开口言及此人。对你,对他都没有任何好处!”
宋强有些迷糊,柴进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过是前朝不知多少代的后人了。要不了多久说不定还会上梁山落草为寇呢。怎么提到这个人,吕商就紧张的要命。
也许是宋强眼中的那一丝疑惑和不以为然被吕商读了出来。他有些焦急的解释道:“贤弟初来宋地,可能不知晓。这柴进官人乃是前朝后人,家藏开祖皇帝所赠丹书和铁券!寻常人等招惹不起!”
“柴大官人在江湖上也颇有声名,他本是性格豪爽之人,又好结交好汉!但凡在江湖上有些名气的好汉,他都会主动结交,给予钱粮支持,甚至直接招入庄中陪练拳脚。”
“就连沧州府尹都从不得罪此人。听闻许多发配沧州的罪人,都在柴大官人那里受了照应,在沧州营少了许多皮肉之苦。”
宋强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笑容里还带着一丝看穿吕商掩盖在话中一点小心思的得意感。
“兄长,你紧张兮兮说如此多,莫非是怕我跟你去了柴大官人庄上与柴大官人打起来么?”
吕商其实还真有点这个担心。宋强去山上打只老虎都能伤了几人的性命。万一两人看不对眼打起来,他可拉不住!但又不能承认这个想法,这不是等同于对宋强的不信任么?
“当然不是!”
“那是兄长怕我因为勇武过人,被柴大官人挽留不随你返回东平府?”
宋强直接把吕商心里隐藏的那点担忧直接说出了口。
“没……没有此事!”
吞吞吐吐,眼神躲闪。宋强却心头一暖。他明白吕商的一番苦心,也就理解了他的那点小心思。
吕商特意跟宋强说去见柴大官人,也是出于一个兄长照顾小弟的心思。让他多见见世面,多见见一些人。将来进了吕家,也是要靠在外经营人脉,为吕家带来更多利益才能立足的。所以现在吕商就想借着这次机会带宋强去见一见柴进。
可他又担心初入宋地“涉世未深”的宋强会在见到柴进后,会被他给招揽过去。于是就把柴进描述的深不可测,想让宋强先入为主对其保持一种警惕心。
“兄长,想多了!”
宋强重重的拍了拍吕商的肩膀。
虽然宋强的大手拍的吕商肩膀挺疼。可确实让他心里不那么焦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