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餐厅包厢。
饭菜还没上，但桌面已经摆放着的礼品盒堆积成一座红色的小山。
许浩南不停地看着手表，坐立难安。
包厢挺大，桌子是圆桌。宋慧坐在靠窗的位置，和许浩南隔着一张凳子。
她望了望前夫，嘴角勾起一抹调侃的笑容：“这么紧张？”
“一点点。”不管许浩南见过多少大场面，毕竟这是他与黎舒交往以来，第一次正式与她的父母见面，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看来你还挺喜欢她。”宋慧说这话时，语气中总夹杂着一丝酸味。倒不是嫉妒，毕竟曾相爱的过的男人，现在爱上了别人，她祝福归祝福，总有点不一样的。
不知道之前她谈男朋友，还找许浩南商量时，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但黎强要求和许家长辈见面后，许浩南暗自发愁，思来想去，还是请宋慧来帮忙站台。不然，到时候黎强不相信他，他是很难自证清白的。
宋慧听完他的要求后，觉得匪夷所思，觉得他疯了。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还好，只要能把这戏演下去，再撑个把月，他俩就都解脱了。
然后，答应下来。
真是一个敢提，一个敢应。
黎强和杨英华比约定的时间稍微晚了十分钟。他俩在服务生的引领下，推开包厢的门。
许浩南听见动静，连忙站起来，笑着打招呼：“爸，妈，晚上好，请坐。”
岳父岳母看起来很十分面善，可能是两人都有一种探寻的目光扫视，让许浩南仍然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黎强看了许浩南一眼，他叫自己“爸”，估计就是未来女婿。模样倒是还行，但看着有些年纪，比自己应该小不了太多。
“别别别，谁是你爸。我还没认你。”同时，黎强心里嘀咕，叫我“爸”，还真是把我叫老了。
黎强和杨英华一进门就注意到坐在角落里，微微欠身算是打招呼，但没有开口说话的陌生女人。
然后，再也没有其他人。
这场面和他俩想象的完全不同。
想象中应该是包厢里坐满了人，他俩一进门，男方家里的亲朋好友就热情地招待……哪像现在这样，一点都不重视！
“怎么就你们俩？你家长辈呢？”杨英华的目光落在宋慧身上，猜测她和许浩南是什么关系。
姐姐？感觉不像。如果是姐姐，态度不会这样不咸不淡，跟敷衍似的。
所以，杨英华忍不住问：“这位是？”
“爸妈，这是宋慧，我的前妻。”许浩南立马介绍道。
宋慧扯了扯嘴角，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她忍住了，笑着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此话一出，黎强和杨英华满脸惊讶。他们没有想到，居然有人带前妻来见岳父岳母的，脑子被驴踢了吧！
“你什么意思？”黎强脑子轰地蹿出火苗，简直一点就要炸，“还有，别叫我们爸妈！”
许浩南连忙起身倒茶，知道一定会惹恼他俩，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笑着道：“爸妈，你们先别着急别生气，听我给你们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黎强火冒三丈，气呼呼地说，“要不是你和小舒已经领完证了，我会把闺女嫁给你？做梦！”
宋慧听着，没说话。
许浩南拿出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度量，满面笑容：“理解理解，我也觉得遇到小舒，是我的幸运……”
之后，黎强又说了几句难听的话，都被许浩南捧着哄着，给赔笑过去了。
黎强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许浩南态度好，语气也就缓和了些。
“爸妈，你们先坐。我叫人上菜，咱们慢慢聊。”许浩南始终笑容满面。
黎强不肯坐，说：“你先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我听听。”
许浩南道：“是这样的。我有个女儿，在读高三……我和前妻已经达成共识，等女儿高考结束后，我们会正式公开离婚的事情。到时候，两家长辈也才会知道。所以，今天只有我来……”
“隐离？”黎强听罢，冷笑，“你以为我和小舒一样好骗？”
此时，宋慧适时插话道：“叔叔阿姨，这件事我可以作证。许浩南说的都是实话，而且，如果我俩没离婚，他和黎舒也结不了婚，录入不了系统啊！这事儿做不了假。”
“爸妈，这点你们必须要相信我，我和小舒是真心相爱的，”许浩南立马补充，“并且，我和她相处过程中，也没有欺骗隐瞒。”
本来这次见面，就是解决问题的，不是制造矛盾的。
杨英华从中调和：“阿强，先坐下聊聊吧。”
黎强才不甘不愿地坐下，眼神中依旧带着一丝不满。
此时，他看着眼前的女婿，感觉怎么看都不顺眼。尽管许浩南温文尔雅，但他心里还是觉得这个女婿配不上自己的女儿黎舒。
此时，服务生开始上菜。而桌上还摆着堆满的礼物。
许浩南殷勤地将礼品袋提着，献宝似的递过去：“爸妈，这是些见面礼。”
杨英华没动。
黎强却是抬手拒绝：“礼物先旁边放着，咱们先把事情聊明白。聊得好，再说别的事情。”
“好，都听爸安排。”许浩南连忙将礼品袋提着，放到地上。
他以后一个“爸”，是真的不含糊。
“你女儿多大？”黎强从兜里掏出烟。
许浩南连忙拿出打火机，殷勤地给他点上。
“18。”
“成绩怎么样？”黎强只是随口问的。提到孩子，总会无意识地问问成绩。
“还不错。”
“你和她生的？”黎强的目光瞄向宋慧。
“嗯。”
宋慧毕竟是来帮前夫撑场子的，虽然身份尴尬，她还是硬撑着圆场，一言不发也不好，也就附和地笑着点头：“是的，叔叔。”
“二婚……”黎强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似乎对此十分介意，“二婚还带着个孩子，小舒是怎么看上你的？”
许浩南微微一笑，他早就知道会被刁难，幽默地说：“可能就是我踩狗屎运了。”
“确实狗屎运。”黎强皱着眉头冷哼一声，语气有些不满，“这让小舒嫁过去就得当后妈，这未免有些委屈她了。”
“叔叔，您这话就有失偏颇。”宋慧浅笑开口，不卑不亢，“许浩南虽然是二婚，但我觉得他也没有很差。”
“他开个公司，经济实力够，工作能力强，肯定能够照顾好您女儿。”
“至于当后妈，昭昭高考完就读大学了，以后也不一定会住家里，如果不方便，可以跟我住，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再说了，我认为婚姻的幸福并不取决于是否是初婚，而是两个人是否能够相互理解和支持。您女儿和许浩南既然能够结婚，我想应该是能够感受到幸福的吧。”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您为什么要把您女儿带入受害者的角色呢？她也许对这段婚姻很满意也不一定呀！”
宋慧见许浩南身段放得很低，一直在取悦和讨好黎家长辈，她都感觉有些不像他平时游刃有余的模样了，忍不住说了一句公道话。
黎强听了这话，心里自然不爽，直冲冲地问：“宋慧是吧？今天你来是干嘛的？”
宋慧提起放在椅子上的包，又看看手表，然后说：“叔叔阿姨，我今天来，就是帮许浩南做个证明，我和他已经离婚了，不过是隐离。同时恳请二位长辈，能够体量我们做父母的，想给孩子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的苦心，再缓一个月办婚礼什么的。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要去接昭昭下补习班，就不在这里碍眼了，你们继续聊。”
说着，她也不等黎强和杨英华反应，直接朝门口走去，关门时还说了一句：“对了，许浩南，新婚快乐。”然后，关上了门。
宋慧一走，包厢里顿时陷入沉默，尴尬在不停地蔓延。
“菜上齐了，请慢用。”服务生进来上菜，都感觉里面气氛不妙，放下盘子赶紧走了。
是杨英华先打破沉默：“先吃饭吧，这么多菜不动浪费了。”
许浩南连忙道：“好好，先吃饭。”然后，他拿着小汤碗，先帮二老盛了一碗鱼塘。
这一次，黎强倒没有说什么。
杨英华一边吃，一边说：“事已至此，就不扯东扯西的了，聊聊要紧的事情吧。你们感情好的吧？”
许浩南连忙点头：“我想，我们是相爱的。”
“互相喜欢就好。”杨英华从进门板着张脸，到现在明显面色缓和不少，她能感觉到许浩南是真心实意的。
“你女儿跟谁姓？”黎强语气稍微有些松动，不再是挑刺儿了。
“跟我。”
“你和小舒还要再生孩子吧？”黎强问。
许浩南扯了扯嘴角，笑得勉强：“这由小舒说了算。”
客观来说，生孩子是女人吃苦受累，要不要生、生几个都由妻子说了算。
主观来说，他已经有了许昭昭，要不要再生一个都无所谓。
“小舒肯定是要生一个的。”黎强不假思索地说，“孩子姓黎，这个你能决定吗？和你商量还是和你爸妈商量？”
许浩南之前就听黎舒说起过，她父母和姐姐黎娅的事情，以及冠姓权的争夺。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被问了，还真是直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尽量姓黎。爸，你看可以吗？”许浩南思忖后说，“如果我父母不同意，我去说服他们。”
许浩南对姓氏倒是没那么在乎。
“那不进不出？”黎强问。
“娶妻吧。”许浩南虽然是笑着的，但心里却荡漾出淡淡的难过。
此时，他总算明白过来，当初黎舒为什么要站在大桥上，望着滔滔不绝的河水了。
黎强的父爱，让人窒息，好像能感觉到，但又好像感觉不到。
难怪黎舒会那么拧巴。
“娶妻？”黎强疑惑地反问。如果黎舒是嫁过去，孩子还跟她姓，那就是占便宜了。他可不喜欢占便宜。
“彩礼我都准备好了。”说着，许浩南掏出一张银行卡，递了过去，“爸，密码是小舒的生日。”
黎强垂着眼皮，看着桌面上的银行卡，没有收，也没有推开。然后将目光落到地上的红色礼品袋上：“这些又都是什么？”
“有酒，有烟。听说爷爷生病了，我托朋友买了些保健品，也不知道有没有，先吃吃看吧。吃得好我再买。”许浩南立马提着礼品袋，一边说一边展示，最后将目光落在一个小盒子上，“这是一根金条。”
“买金条做什么？”杨英华忍不住问。
“小舒说钻戒不保值，要金条。”许浩南忍俊不禁，“那就金条呗。”
杨英华经常去存钱，知道金条一根得十万。心里想着，这个女婿倒是大手笔，出手阔绰。
“东西你先拿回去吧，这次先不收了。”黎强将银行卡推了回去，“等下次和你父母坐下来谈时，再说这些。”
虽然他没有当场认下这个女婿，但也不像最初进来时说话夹枪带棒，恨不能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的样子了。
“也行，都听爸的。”许浩南道。
黎强放下筷子，杨英华也跟着起身：“饭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先走了。什么时候方便见亲家公亲家母，我们再谈办婚礼的事情吧。”
“好。”许浩南起身将二老送出门去，等两人的背影走远，他才松了口气。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黎强忽然停住脚步，转身问。
“许浩南。”
“好，许浩南！”黎强重复一遍，他停顿好一会儿，又才语重心长地开口，“对小舒好点！如果敢让她受委屈，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一瞬间，许浩南绽放出耀眼刺目的笑容，激动地点点头：“爸，你放心！”
他这句嘱托一出，几乎就是认下女婿了。
……
黎强和杨英华坐上面包车，准备回家。
“阿强，我看这孩子倒是挺真诚稳重的，说话也中听。你觉得怎么样？”
“还凑合吧，比想象中要好一点。”黎强咧着嘴。
“二婚嘛，终究是比不过头婚的。”杨英华也略微介意，“不过，离婚后还和前妻和和气气，说明他人品也没问题。而且，我看他脾气挺好的，年纪大点儿会疼人，小舒从小到大被我们宠惯了，他应该不会让小舒受委屈。”
黎强唉声叹气，终是不舍：“希望吧。”
“你放心吧，咱女儿都聪明，挑人的眼光比我们好。”杨英华说，至少，黎舒自个儿把施家那个巨坑给规避了。
“说的也是。”黎强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嘟囔：“你说我这心里，怎么空落落的。”
之前一直盼着女儿们都出嫁，现在真嫁出去一个，往后要和别的男人生活了，他又有些不适应。
“儿孙自有儿孙福哦！”
……
许浩南送走岳父岳母后，立马给黎舒通风报信。
其实，黎舒就在餐厅里，她只是在躲清闲。听到父母一走，立马从大堂的角落里出来，欢喜地走到许浩南身边，问他：“怎么样，面试通过了没？”
“今天的面试官略微严苛。好在我自身能力过硬，险胜。”许浩南牵着她，往包厢去，“饭菜都没怎么动，进去吃点。”
黎舒进去就看见堆放着的礼物，惊讶地问：“爸妈没拿走？”
“说是……”许浩南将事情说了一遍。
黎舒听着又是“生孩子”又是“姓什么”，翻了个白眼：“果然是我爸啊！”
那一瞬间，许浩南摸了摸黎舒的头发，心疼地说：“你受委屈了。”
“你别这么看着我。”黎舒笑着时眼睛明亮，弯成月牙，“现在我已经自己把自己治愈了。我爸表达爱的方式有些古怪，但是，我知道他爱我的。”
爱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存在”本身就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