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少年的来意,小狐狸思绪繁杂,脑中回忆如画卷般展开,很快便将去年戚无声拜山的部分情景锁定。
少年接下来所说的话仿佛都被它选择性地忽略,良久它都沉浸于自己的回忆世界当中。
......
浮云州下,紫云立观。
在紫云观七峰之中名字最雅,意境最深的浣心峰内,刀剑争锋之声犹如雷火勾连,气浪交叠,轰鸣之音激荡四野,久而久之,连潺潺溪流都不复静态,动辄似浪潮席卷。
然而引发此等动静的却非什么道门高手,只是两名初入修行路的少年。
一者衣着颇为华丽,但周身尽是尘灰,衣上诸多线条都已开裂,其手心手背皆有鲜血渗出,却仍握着一把铁剑不放,并以剑为拐,强行撑起自身身躯,名曲应玄。
一者奇装异服,眼角涂墨线,袍上画彩凤,面相气质皆不似北周之人,仿佛来自某个古老部落,唤戚无声。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已被鼎盛血气紧紧包裹住的寒铁短刃于戚无声手中挥舞的刹那,亦如一轮血月。
这并非戚无声人生中的第一场比武,也不是他第一次以利器伤人,不缺乏战斗经验的他,在这场比试中所取得的优势十分显眼,若照这种形势下去,取得胜利,加入浣心峰中修行,对他而言只是早晚之事。
戚无声的脸上却有犹豫,以至于他本有机会提前结束战斗,但几次三番皆避开曲应玄的要害,未尽全力。
饶是如此,曲应玄也早早成了强弩之末,虽以铁剑为支点强行站立着,可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体内的灵力已快消耗殆尽,不剩多少战意。
“还不放弃吗?”一缕斜阳余晖恰巧落在戚无声右肩上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他终是开口。
闻言,嘴角犹有血迹的曲应玄摇了摇头,虚弱之态难掩其坚定话音:“家中长辈的希望落在我的身上,我可是非加入紫云观不可的,况且你还没出全力,我怎能就此放弃?”
戚无声眉头一皱,道:“浣心峰只是紫云观七峰之一,通过不了这里的考验,你可以试试别处,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曲应玄狠狠咳了几声,接连吐出几口淤血,脸色分明苍白如纸,却带着一丝笑容:“怎么说我也是跟你一样通过了浣心峰心境考验的人,上山时足有二十四人,而今行至山顶只剩下你我,那位师姐有言你我二人当中择一录取,我自当奋力一战,岂能在这里前功尽弃?况且你实力之强,同辈罕见,跟你比武决胜负,怎能叫浪费时间呢?”
“愚蠢!”戚无声面色一冷:“你不过灵脉后期,而我早至此境巅峰,遇到脉轮境界的修士亦能一战!你手中铁剑锈迹斑斑,战得越久越显迟钝,你纵是拼尽全力也难以伤我分毫,明知将败还要硬战,逞匹夫之勇,有何意义?”
曲应玄脸上笑意更深,忽而指了指上方天穹,道:“说不定浣心峰的前辈现在就在上边盯着我们呢,修道之人心思难测,说是在咱们两个之中选一个当门徒,谁知道最后会不会破例呢?我修为的确不如你,但你说我手中铁剑锈迹斑斑,难以伤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噢?难道你还藏了一手?”
问话并未得到回应,戚无声不急不恼,瞧见曲应玄忽由双手握剑改为单手持剑,且反手将木剑负于身后,他也收起了犹豫,开始蓄势,准备最后一击。
与此同时,曲应玄手中铁剑猛然颤动,一股炽热之力由剑身至剑柄,又于顷刻间附上曲应玄的血肉筋骨,经络中的残存灵力经这股炽热烈焰炙烤,竟是“死灰复燃”。
然而与重获力量伴随而来的还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剧烈疼痛,两股力量互相融合的瞬间,曲应玄只觉自己的肉身成了一座鼎炉,无需添柴加薪,炉火便绵绵不绝,以最残酷,最严厉,最直逼抽魂夺魄的方式来刺激他的身体驱除诸多杂质,熔炼精元成丹!
转眼衣衫悉数化作灰烬,曲应玄上身彻底赤裸,表面伤痕无论结疤与否皆被喷涌而出的火星填充,本在流逝枯竭的血气经此一变陡然扫去颓势,恰似江流翻滚,辗转无数经脉,扩充到一个极致后于曲应玄小腹位置猛地压缩,顷刻间化为赤色圆丹之形。
丹成一刻,曲应玄双眼之中似有红光映射,周围三丈,尽是灼浪,他用浑身上下青筋暴起,几欲爆裂的极端方式强行压住了内心最期盼的嘶吼,却压不住通过最野蛮的冲击来释放体内强大力量的渴望。
“破!”体内力量再不可被压制,暴喝声中,曲应玄整个人都化作了一道耀眼剑光,以浮光掠影的极速冲向戚无声。
一息之间如排山倒海而来的恐怖杀伐气势令早有准备的戚无声都为之一怔,但他修为毕竟高于曲应玄,很快突破了对方的气势束缚。
大风乍起,戚无声左袖拂动,将短刃卷入,接着右袖猛然一抖,竟是将一柄四尺余长的弧刀甩出,掌心握住刀把,刀鞘即刻脱离,被震出近百丈之外!
戚无声迎面一刀斩出,磅礴刀气还未与铁剑相交便已四散纵横,分枝断叶,待得刀剑相碰,余波炸开,则是直接将两人方圆数十丈内的树木拦腰斩断,威力之强,俨然超出了灵脉境界应有的范畴!
也就是这股刀剑冲击的席卷余波中,好不容易爬上一棵大树,在树根上观察着两人的小狐狸险些被震飞了出去,情急之下,它用爪子快速挖了个树洞钻了进去,这才避免飞出。
可它头上的那撮毛发,却是被刀剑相击溅出的火星给点着,在树洞内连连打了几轮滚才将那股火势扑灭。
如此经历,也难怪时至今日它都记忆犹新。
至于当时处在大战中心的曲应玄与戚无声,情况就更加不容乐观。
彼时鸟兽惊走,草木成灰,落日半隐,即将彻底消失于天际,所剩不多的余晖倾洒而下,将这块干裂程度远胜旱灾频发之地的地面渲染地更加孤寂。
曲应玄的铁剑上没了那股铺天盖地的灼热气息,肉身上的伤口也不再冒出丝丝火星,极度沸腾之后是极度冰凉,他整个身子蜷缩在一个凹陷的大坑当中,既僵硬也固执。
铁剑仍在他的手中,他还能够呼吸,虽说很是艰难,但这不足以作为他败的证据。
戚无声同样倒了下去,只是与李沐羽的蜷缩不同,他是平躺于地,嘴角微微上扬,目光盯着上方将被黑夜笼罩的天空许久,方才渐渐落在自己身侧的那柄长刀之上。
长刀与木剑相交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缺口,自己先前握刀的手臂也被剑气所伤,断了十余条经脉,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致痛。
不知为何,戚无声很享受这种疼痛,以至于他凭借单手缓缓爬起后看向李沐羽的眼神没有一丝怨恨。
他驻足在原地许久,把这一刻的时间全部用在揣摩自己的心理上,但是没有答案,就好比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对那位义父究竟是爱大于恨,还是恨大于爱。
一样的复杂,一样的迷茫。
深深叹了口气,他开始朝着那处凹陷大坑踱步行走过去,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有一人比他更快。
梳着最简单的马尾,穿着最朴素的青衣的年轻女子刚刚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坑内的李沐羽便突然消失,再相见时,后者已陷在年轻女子的怀中,被其双手抱住,看其模样,似乎已经昏迷,没有了意识。
戚无声瞳孔微缩,目光落在女子的精致面容上,久不言语。
反是女子率先开口:“我名柳青伊,紫云观浣心峰山人宋冰语座下首徒,你二人经历心境考验的时候,暗中观察你们的是我,后让你们二人比武的,也是我。”
戚无声点了点头,柳青伊的声音与之前从天上传来的空灵之音如出一辙,并且她的身上有一种幻境生物皆不具备的真实感,自然无需去怀疑。
“那么,在你眼中,这场比试,谁是赢家?”思索片刻,戚无声如此问道。
柳青伊道:“他已昏迷,你尚清醒,且有所保留,按道理来说,是你赢了。”
戚无声眼中闪过利芒,又问:“倘若不按道理呢?”
柳青伊笑道:“那便是你输了。以灵脉境巅峰战灵脉境后期,错估对手实力,让自己伤到这种地步,无论是在北周境内,亦或者南方的一些地方,都是个难以原谅的大错。”
提及“南方”二字,柳青伊的话音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一些,戚无声隐约感觉到一些不对,遂道:“柳师姐对我,似乎有些针对,想必是不打算将我收入浣心峰门下了。”
柳青伊思考了很久,随即对戚无声道:“方才你也说了,紫云观不止浣心峰一峰,以你的资质,去其他几峰想必会很受欢迎,说不定也能得到更多的资源。”
“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戚无声凝视着柳青伊,声音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