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妙龄女子发出的声音才能在尖细中透着一丝清亮。
接踵而至的是水波荡漾之声。
水柱升腾之时,只着内衫的倩影一闪而逝,点点水滴自雪白肌肤上落下,却未即刻没入地底,而是在女子灵力牵引之下,随五指运转成尖锐之形,宛若利箭。
被石子绊倒,摔了个狗啃泥的李沐羽反应还算迅速,却仍旧没能躲过那突然激射出的三道水箭,若非池塘中的水纯净无毒,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刹那,村里的瞎眼木匠怕是就有了钦定的接班人。
“咳咳咳......”
方才疾速奔跑,来不及喘息多久,就先后被石子绊倒水箭射中,纵然是身体强健的青壮男子也会感觉体力难支,何况他一个本就身体孱弱的少年人?
故而这一刻如同受到剧烈压迫的不仅李沐羽的喉咙,还有他的胸腔。
那种感觉,与直接平躺在滚烫烙铁上无异。
他艰难地起身,颤颤巍巍,努力摆脱脑海中强烈的晕眩昏厥之感,朝那片池塘走去,似是想用清水让自己清醒,但未踏出三步,又被拦截了下来。
不过这次拦住他的并非某棵树木的躯干枝条,而是一只光滑白皙的手臂,上面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是一种不同于寻常花香,却令他感到熟悉的香味。
“芊芊!”
仿佛脑中潜在的记忆突然被唤醒,分明还未看清对面人的身材相貌,李沐羽已经失声大叫起来。
对方明显愣了片刻,呆在原地细细打量了他许久,接着伸出手掌,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剥去他脸上的污泥,辨认出李沐羽相貌的那一刻她张大了小嘴,却没能说出话,只慢慢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真的是你......”
熟悉的声音近距离萦绕耳畔,李沐羽终于能够确定,但还来不及高兴,就半跪在地,随着胸腔起伏一阵干呕,神色尤为痛苦。
一只柔软手掌搭在他的天灵上方。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沐羽能明显感觉到有股十分舒适的暖流正通过天灵游遍他全身骨节经脉。
等到自己体内的疲惫与痛苦都趋于消散后,他主动出声道:“芊芊,我没事了,别再耗费自己的灵力了。”
那股暖流旋即终止。
李沐羽想要起身,却被那只手掌顺势压在肩头,不能动弹。
“芊芊,你的力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又是因为萧天纵给你的丹药?”
“不是芊芊的力气变大了,是你的身子越来越弱,变小了。”
身后突然又传出一道声音,李沐羽不必回头,已能猜到那人的身份。
“萧天纵,你也在这?”
“不然呢?”一身干净白袍,装束打扮如清秀书生的萧天纵缓步而行,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提着原本放在池边的青色外衣,走近时披在芊芊的身上。
被芊芊手掌压下的李沐羽没能看到她回头时的羞红与惊讶神情,权当她与萧天纵早早相约于此,故而很快自嘲笑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两位,不过事出有因,还请两位谅解。”
萧天纵道:“事出有因?你倒是说说看。”
李沐羽朝树林方向一指,“还用说吗?那疯和尚的个头还不够大?”
萧天纵目光一瞥,忽而笑道:“个头大的疯和尚没见到,胆子大的小流氓倒是见着了一个。”
李沐羽听出他话中之意,眼角倾斜,朝树林方向望去,果真不见疯和尚的身影,不禁勃然大怒道:“这个疯和尚,死秃驴,今天吃错什么药了?跑的比猴急,溜的比兔快!”
骂着骂着,念及身后的萧天纵,他又道:“萧天纵,你说实话,是不是你给了疯和尚什么好处,让他把我引到这来,好让芊芊对我的印象变差的。”
萧天纵绕至李沐羽身前,俯下身去,道:“我跟那和尚可没有什么交情,连他是什么时候来到长宁村的都不知道,说起来,我倒是想问你一句,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李沐羽仰起头,倔道:“不清楚,无可奉告,我现在只想送你一句话。”
萧天纵颇有兴致地道:“什么话?你倒是说说看,如果有道理的话我是可以听进去的。”
“万物皆有灵,生在心底,自己若找不到那个位置,一味依靠外在力量,不管看起来多么强大,最后都会成为没有灵的空壳。”
萧天纵陷入沉默。
背后的芊芊压在李沐羽肩头的力量也不觉松了。
李沐羽站起身后,没有刻意关注那隐在青色外衣下的如雪肌肤,兴许是觉得那份娇柔旖旎,想想便可,自己现在还不配拥有。
他只是盯着她的眼睛。
对于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而言,眼睛无疑是最接近心灵的窗口。
但以他的孱弱,注定只会是窗外人。
“多有劳烦,无心冒犯。”
疯和尚平日里不敲木鱼的时候喜欢双手合十,他低头向芊芊致歉的时候竟也做出了这个动作。
在确认对方并无怪罪他的意思之后,他又回头看向长身而起的萧天纵,脸色变得无比认真。
“虽然不怎么喜欢你,可毕竟也是一起长大的,你是村长的儿子,有责任把村子建设得更好。生活在长宁村的村民,身体或心理上大多都有残缺之处,你是个例外,而且老想着离开村子去外边闯荡。虽然外边的世界意味着什么我不太清楚,但你若真的想修行改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我希望你能让那个世界的人也接纳整个长宁村,而不是你自己一个人。”
顿了顿,他又哂然一笑,补充道:“当然,我和疯和尚,你是不用考虑的。”
言罢,他便挪步离开。
李沐羽渐渐行远,萧天纵久久无言。
但在萧天纵的眼里,今时的李沐羽与往昔相比,似乎总有些不一样,只是具体不一样在什么地方,他也说不上来。
故而直到李沐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内,他也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声:“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