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办公室里,吴小宝发现了田中一郎很多秘密。
表面看,他不过是泺源公馆的情报官员,实际上他又掌管着整个山东的谍报系统,从青岛到济南,从海上到陆地,乃至于跟北平和上海联络都由他负责。
所以,他有时候根本不在济南,而是奔波于几个城市之间,最终为了日本的侵略事业贡献力量。
如果干掉这个人,整个山东的日本鬼子谍报系统几乎就会停转。
吴小宝看着田中一郎的记录本,就知道过去五年发生在山东的所有杀戮事件,都是他的谍报机关给出情报和扫荡地点,然后由其他部队执行。
吴小宝虽然没有看到关于吴家堡的记录,但很有可能那一次行动也是因为田中一郎给出了情报,鬼子才进入吴家堡烧杀抢掠,这已经成了定论。
吴小宝此刻看到这一条条记录,仍然觉得心跳加快,怒火上升。
每天面对田中一郎的时候,他对对方还心存幻想,以为对方在日本军服之下还有一点点良心,如今看来面对中国人,田中一郎就是一头嗜血的怪兽,在他的情报指引之下,日本军队四处出击,把山东搅得民不聊生,血流成河。
吴小宝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他发现很多老百姓看不懂的惨烈事件,并不怪北平和上海的日本鬼子,他们鞭长莫及,一切都是田中一郎这个狗贼弄出来的,针对这种情况,就算把田中一郎千刀万剐,凌迟割裂也不为过。
吴小宝正在沉思,门口有人影一闪,吓得他赶紧关上抽屉,后退三步,装作欣赏桌子上的花瓶。
外面的人进来,正是田中一郎的副官,这个日本人是田中一郎的同乡,从日本一起过来,几次战斗都跟随田中一郎,从来没有离开过,所以田中一郎对他也很照顾,正在逐步提拔。
副官走进来,右手平端手枪,对准了吴小宝:“你在这里干什么?没有田中先生的命令,谁也不准进他的办公室,尤其是今天,所有人都在外面执行任务,你到底想干什么?”
吴小宝无言以对,他实在有些大意,进入田中一郎的办公室,应该是赶紧离开,但他看到那个记录本心情沉重,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站在那里哑口无言,只能是满脸陪笑,副官走过来拉开抽屉,那个笔记本还没有合上,任何人一看就知道吴小宝刚才就在偷看日记本。
“小宝,你不要动,坐在一边,等田中先生回来,由他来审问你。”
副官用手枪示意,让吴小宝坐在角落的沙发上。
吴小宝后悔自己不该如此粗心大意跑到这里来,如果田中一郎问起来,他真的没法回答,也编不出很好的理由。
世事变化如此之快,让吴小宝措手不及。
几个小时前他还是田中一郎面前的红人,能够领导那支特殊部队,到如今,一旦田中一郎发现他的本质,那就麻烦了。
“我刚才只是路过,进来看看,以前来过田中先生的办公室,但看的不仔细,只是好奇而已,不要这么激动,拿枪指着我。”
吴小宝试图说服对方,副官轻蔑的笑了一声,随即在对面坐下,枪口仍然指向吴小宝。
两个人距离八步,只要开枪,吴小宝必死无疑,所以,吴小宝一动都不敢动。
“你们中国人总是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真的说对了,田中先生那么器重你,你还是三心二意,刺探他的秘密。老实说,你到底属于八方面军还是南方军?”
吴小宝摇摇头:“你误会了,我只是顺便进来看看,不是奸细。”
他说的倒是实话,现在他既不属于八方面军,也不属于南方军,只是为大将军和孙青霞做事,人家的部队还没有正式接纳他。
副官冷笑起来,枪口缓缓移动,从吴小宝的胸口指向额头:“不管你说什么,愚蠢的中国人,田中先生会给你一个交代,在泺源公馆当奸细,死路一条。”
门口有人敲门,是这栋小楼里的一个传令兵,好多次他到厨房去,通知吴小宝过来。
看到屋内的情形,传令兵有些迟疑,副官大声问:“什么事?”
“我是来找一份文件,田中先生今天早上吩咐,要把文件送到日军总部。”
副官点了点头:“那就找吧。”
传令兵走到办公桌的后面,拉开了抽屉,看都不看吴小宝一眼。
吴小宝觉得这一次自己真的要栽了,他想到地下室里那些皮鞭棍棒和各种酷刑,就觉得浑身发冷,头皮发麻。
如果自己也变成囚犯,遭受严刑拷打,说不定就挺不过这一关,他没有孙青霞和大将军那种坚强的意志,也不可能面对死亡,视死如归。
当下,他仿佛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上,向左或者向右,天差地别,背道而驰。
他当然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帮助南方军和八方面军,重创日本鬼子,解放全中国,可是一个从来没有遭受过酷刑折磨的人,第一次面对这种困境,总是十分心虚。
传令兵一直在桌子后面翻着,所有抽屉拉开,依然没有找到文件。
副官有些不耐烦,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后面:“你到底想找什么?我来看看。”
传令兵说了一个文件的名字,副官把手枪放在旁边,低头找东西。
吴小宝望着窗外,思绪已经飘远,他甚至怀疑自己根本就不应该进入泺源公馆,还是在芙蓉街当一个混混该有多好,至少没有生命之忧。
如今,他爬得高,也跌的重,明明能够领导那支部队,成为济南城的一号人物,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仿佛一面镜子,里面花团锦簇,但落在地上打碎了,一切消失,理想幻灭。
猛然间,他听到桌子后面传来挣扎声,抬头望去,传令兵用一根钢丝勒住了副官的脖子,副官伸着手去抓桌子上的手枪,但总是差了一点,怎么都抓不到。
副官表情严肃,双手乏力,一个字都不说,但很显然他已经占据上风,再过一会儿副官就被活活勒死了。
也就在这时,副官突然翻身,右手抓住手枪……
吴小宝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抱住副官的右手,狠狠的一口咬下去。
副官疼的撒手,手枪落地,随机,传令兵双手用力,翻身把副官背在肩上,钢丝牢牢勒住了副官的喉咙,副官的双腿无力的抽搐了几下,气绝身亡。
吴小宝愣住,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你赶紧下去,回厨房,就当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由我来处理。”
吴小宝后退,目瞪口呆,双腿发软。
“我是孙小姐的人,只有八方面军才能救中国,如果这一关我过不了,那就替我告诉孙小姐,终此一生,不管做人做鬼,这颗心都属于八方面军。”
传令兵笑了笑,拿起旁边的抹布,开始擦拭吴小宝留下的各种痕迹。
吴小宝惊呆了,回过神来,立刻下楼,回到厨房。
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一颗心砰砰直跳。
刚才传令兵瞬息之间,勒死了副官,把他救出来,等于是用一人之力挽救了危局。
吴小宝真的佩服对方,就在日本鬼子的心脏地带举手杀人,丝毫不乱,并且还能够有条不紊的处理后事,这种能力,吴小宝永远都学不会。
但他知道,传令兵这一次凶多吉少,因为他用钢丝杀人,总会留下痕迹,田中一郎诡计多端,勘察现场情况,一定能够得出一些不一样的结论,传令兵想隐藏自己实在太难了。
吴小宝急得跺脚,他自己的失误连累传令兵送命,这可是天大的罪过。
他现在还弄不清传令兵为什么舍命救人?如果传令兵不出现,吴小宝被送到审讯室,那么受罪的是吴小宝,不可能把传令兵牵扯进来。
他一想到传令兵说不管生死,都是八方面军的人,顿时觉得内心热血沸腾,对方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八方面军出力,就算受困的不是吴小宝,是另外一个人,人家也会毫不犹豫这样做。
所以,吴小宝要感谢就要感谢太行山的八方面军,这是一盘很大的棋,吴小宝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棋子而已。
到了傍晚,泺源公馆的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四辆卡车进进出出,不断的把抓住的平民送到审讯室,鬼子们的狞笑声,狼狗叫声响成一片。
吴小宝内心忐忑,只要田中一郎回来,就会发现副官被杀的这件事,不知怎样才能掩盖过去?
说曹操曹操到,怕什么就来什么,吴小宝内心正在哆嗦,田中一郎就推门而入:“小宝,今天真是热闹,我想不到很多想法竟然跟东京来的特使不谋而合,他们也希望利用明湖擂台赛,杀鸡给猴看,告诫所有的中国人,谁敢轻举妄动,就是这种下场。特使说过,他会把这里的情况写成报告,呈交给天皇陛下,并且断定了,我们现在所做的事肯定会让天皇满意,整个胶济铁路线也会畅通无阻。”
吴小宝站起来迎接,但是比平时更慌。
“小宝,济南和青岛之间隔着四百公里,如果放在从前,你们中国人赶着马车,至少三天三夜,而现在几个小时就能够从东向西,从西向东,畅行无阻,这都是德国人和日本人联手带来的福利,你们中国人应该感谢这个时代。天皇说过,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将是他毕生的梦想,我相信每一个推动这件事的人,都将会意识到大东亚共荣圈,势在必行,受益多多。”
吴小宝陪着笑脸,心里在打鼓,如果对方知道副官死了,一定会如临大敌,四处追查,把凶手找出来。
“小宝,你怎么了?看上去心不在焉,是不是不舒服?”
吴小宝立刻装病,捂住肚子,勉强点头。
田中一郎有些扫兴:“那好吧,我长话短说,关于明湖擂台赛,我们一定会旗开得胜,让中国江湖的八大门派,一百零八山寨,都知道日本武士的厉害。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无敌勇士,大日本帝国的太阳旗才能飘荡在亚洲的每一个城市,你好好跟着我,将来一定大有前途。”
吴小宝当然不会这样做,只要有机会,他就干掉田中一郎,带队投降八方面军。
田中一郎吹嘘了半天,吴小宝也高兴不起来,所以他只好扫兴的出去走向小楼。
吴小宝这一次真的慌了,田中一郎的副官死了,这是多大的事,一旦追查,他也跑不了。
果然,如他所料,只过了半小时,泺源公馆里面哨声响起,所有战斗人员列队,站在院子里。
田中一郎走出小楼,站到小讲台上,咆哮着发表了一个短暂的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