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A市封控的第18天,超过了官方通报的封控时间12天。
林飞站在窗前,看楼下空旷的街道和广场。外面晴空万里,空气里弥漫着初夏的清新气息。四周静谧,偶尔能听到远处一两声汽车鸣笛的声音,马路上跑过一个外卖小哥的身影,成了那条通往城中心的道路上的唯一一个能动的影子。忽然飞过来一只鸟,啪嗒一声撞到林飞面前的玻璃上。
林飞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他看到玻璃上竟然留下了一道血迹,往下延伸到窗户下面的水泥露台上。林飞顺着血迹看过去,发现那只鸟撞得头都歪到了一边,脖子断了,翅膀上的羽毛也秃了不少。
“哇靠。”林飞发出一声感叹,心里想封控的是人,又不是鸟,怎么它还先来自杀了?
日上三竿,林飞肚子饿了,他在屋里转了两圈,找到了一个乳酸菌面包一根吃了一半的火腿肠还有一瓶矿泉水。
这是家里所有的食物了,林飞拆开乳酸菌面包,咬了一口,那酸甜腻歪的口味让他胃里涌起一阵恶心。吃了两三口,林飞就吃不下去了,他把面包拿到虎皮面前,说:“你吃不?”
虎皮嗅了嗅,试着咬了一口,也没吃。林飞没辙,把最后半根火腿肠给了虎皮。
“狗子啊狗子,要是我先饿死了,你可得好好看护我的尸体啊。”林飞平躺在地上,望着白惨惨的天花板,“等你主人回来了给我收尸。”
这次封城来得很突然,官方没有任何提前通知,甚至发布封城前六小时,新闻上还在说封城概率很小。林飞家里只有两包泡面和一袋火腿肠,冰箱里有两根香肠一把青菜。他想第二天是休息日,他可以把前几天刚被种草的一部电视剧看了,看完一觉睡到中午,再起来打两把游戏,啧~美滋滋。
然而电视剧看到一半,微博上就频繁跳出消息,连续好几条,林飞瞄了一眼,看到消息说A市封城,只进不出。
林飞一愣,赶紧点开详情,看到微博下面的评论早已炸锅,大部分人都在喊真的吗?真的封城了吗?不是谣言吧?
林飞翻了两下,看到一条微博名为K先生的微博号发布了一条视频,是一群身穿防爆服的警员正对着一团扭动的物体开枪。视频光线很暗,但里面的声音除了枪响还有不明物种的嘶吼咆哮声。林飞大吃一惊,他长这么大,看到真正的开枪还是头一次!从前都是电视里演的。视频最后,那团扭动的物体忽然冲向镜头,林飞吓得当即丢了手机,在手机飞出去的那一刻,他看到最后定格在屏幕上的画面。
那好像…是一张人脸…
K先生给视频写的文案是:都成这样了,不封城等着全民变丧尸吗?!
林飞捡回手机再翻到K先生时发现那条视频已经被删除了。
他又往下翻了两页,看到大家的注意力都还集中在封城的事情上,大家都在说该去囤点物资了。
泡沫打来电话时林飞已经去楼下小超市买了干粮回来。官方说封城时间预计6天,他也就只囤了6天的食物和水。泡沫在电话里说:“飞飞呀,医院让我跟着一起去采样,虎皮没人照顾,你帮我照看两天呗,顺便给它买点儿狗粮。”
“完了请你吃火锅。”泡沫说。
泡沫是医院的护士,和林飞同住一个小区,虎皮是她养的边牧。泡沫上夜班的时候经常会把虎皮交给林飞照看,因为虎皮怕黑,晚上不敢一个狗在家。
疫情开始后,和A市所有医院一样,泡沫所在的第十人民医院,经常会派出小组去指定位置采集唾液样本,每次一去至少三天。泡沫被外派时,她就会把虎皮托付给林飞照顾。
林飞对此嗤之以鼻,呛泡沫,说:“你咋不说它会抑郁呢?”
“诶,它真的会。”泡沫说,“看着这么大条,其实心眼儿小得很,跟你差不多。”
虽然嘴上呛,林飞还是会去照看虎皮的。谁让他喜欢泡沫呢?喜欢一个人,不就得喜欢她的一切,包括她的狗。
泡沫家是电子锁,林飞知道密码。他一边收拾虎皮的狗粮和狗盆一边说:“狗子,你妈又要去防疫了,你跟我回我那儿去住两天,好吧?”
虎皮听了,转身跑进房间,出来时嘴巴里叼了个毛绒玩具。泡沫说过,这是它的安抚玩具小叮当,没有小叮当,虎皮就睡不了觉。
林飞轻哼一声,说:“行,带上吧。”
让林飞没想到的是到了第六天封控不仅没解除,反而更严厉了。官方没有发布消息,只有新闻上反复都在播送让所有人暂时居家,不要出门,若有困难,就找社区。
最开始社区的工作人员还来小区,每家每户登记,解决大家的食品药品危机。但过了几天,这些工作人员来的次数就不多了,到了今天——封控的第18天,更是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他们之前帮扶给林飞的食物已经告罄,虎皮饿得趴在地上直哼哼,眼巴巴地守在门口,想要出去觅食。
下午,林飞饿得实在受不了了,便戴上面罩拿起一个手推车打算到小区门口的超市买点食物。他抱起虎皮的头,说:“你在家等我哈,我去给你买吃的去。”虎皮哼哼了一声,趴下了脑袋。
在这之前林飞也尝试过出门,那会儿他还没有为食物发愁,只是想出去转转透透气。但打开门还没走到电梯口就被社区工作人员叫了回来。
“现在是居家隔离的特殊时期,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有食物药品方面的困难,你可以告诉我。”那人说。
这回林飞学聪明了,他不走电梯,走楼梯,为了防止发出声响引来社区工作人员,他还把手推车提在手里,蹑手蹑脚地往楼下走。
一路顺利出了单元门,外面安静得可怕,可空气却无比清新,林飞撤掉面罩,敞开双臂仰头望天。他在屋子里关了十多天,此刻出来,感觉身心都无比自由轻快。
享受了一分钟,林飞提上手推车就往小区外走去。小区门口有一家联合一百超市,他和那里的老板挺熟,打算去那里买点吃的。
小区里一个人也没有,初夏的阳光洒在碧绿的草坪上,花朵开在草丛间,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生机勃勃,那么平静美好。林飞第一次觉得自己住的小区竟然这么漂亮。
越往前走,林飞心里却开始发毛。
一个人都没有?
不是说业主,而是工作人员,小区物业和社区的工作人员,竟然一个也没见。整个小区空空荡荡,树叶落地都能听见声音。林飞满腹狐疑,掏出手机照了一张相发给泡沫。
“什么情况,一个人都没有。”
他发过去一条消息。
不过这样也好,不会有人再把他叫回去。
到了小区大门,林飞瞥见保安亭里坐着一个打瞌睡的保安大叔。他长了个心眼儿,没从小区大门出去,而是从旁边的围墙翻了出去。封控前两天,围墙塌了,物业还没来得及修,正好留下一个豁口,能从那里翻出去。
来到小区外的林飞看到外面街道空无一人,店铺大门紧闭。半空中随风飘着白色纸屑和落叶,风吹过,耳边只响着树叶的沙沙声。林飞咽了口唾沫,这是疫情四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萧瑟。
联合一百关着门,能透过玻璃门看到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和食物。林飞试着敲敲门,没人应。他又用力些,还是没人应。他趴在玻璃门上,两手放在额头上挡住四周的光,仔细看超市里面。
他从前经常半夜下班来买酒,和还开着门的超市老板闲聊,知道这个超市上面还有一间阁楼,老板就住阁楼上。
“老顾,是我林飞,我知道你在里面!”林飞凑在玻璃门缝里朝里面喊,连喊了四五声,老顾才睡眼朦胧探头探脑地从阁楼上下来。
“我寻思做梦呢。”老顾来到门口,“还真有人。”
“开门吧,我买点儿吃的,家里断粮了。”林飞做出可怜状,拜托老顾开门。
老顾的大脸贴在玻璃门上左顾右盼一阵,一边撤下玻璃门的锁一边说:“也就是你,换了别人,我才懒得管呢。诶你怎么出来的?社区不是不让出门嘛?”
林飞重新戴上面罩,走进小超市,他提上手推车,在货架中间搜寻,把泡面薯片饮料啤酒这些都些物品放进手推车,又提了一袋大米。
“就这么出来的呗,没人都,就一个保安大叔守着,我从那堵破墙翻出来的。”林飞一边说一边把货架最底层的火腿肠拿到推车上。
老顾见了,笑了一声,说:“你能吃得下这么多?”
“家里还有只狗呢,它就吃得很多。”林飞说,“算账吧。”
总共209.6元,老顾说:“200吧,收你个友情价。”
手推车被装得满满当当,有不少小零食,林飞寻思着这些小零食可以增添他看电视时的乐趣。现在全城封控,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在家看电视吃零食了。林飞拉着手推车往回走,这次他不翻墙了,直接从小区大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保安大叔这才反应过来有人偷跑出去,立刻戴上面罩走出来准备训一训林飞。林飞眼疾手快,掏出一盒烟递过去,说:“大叔,我实在饿了,没走太远,就在门口超市。送您一包烟,您值班辛苦了。”
保安大叔紧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接过了那包烟。林飞接着问:“大叔,社区的人都去哪儿了?怎么没见啊?”
保安大叔把烟塞到衣兜里,说:“听说是去支援了,金河区那边人手不够。”
林飞听了,想起泡沫去的地方绿林嘉园,也在金河区。
怪了,这场疫情很严重吗?不就是拉稀呕吐吗?用得着把津潭区的人调去金河区?
林飞满腹狐疑,推着推车往家走去。
虎皮见了那一车的食物高兴得又蹦又跳,缠在林飞脚边不停地甩尾巴。林飞当即拆开两条火腿肠喂给它,三下五除二就被吃得干干净净。
两条火腿肠当然喂不饱虎皮,林飞拆开大米,说:”狗子你等我哈,我给你做饭吃。“
吃了十几天的泡面和面包,林飞也恶心得不行,他舀了两盒米,淘干净了蒸上。又在冰箱里找出最后两节香肠,切成片,和大米一起放在电饭锅里蒸熟,做了一锅腊味煲仔饭。久违的米饭香味飘散在房间里,一人一狗都极其兴奋。
林飞把饭拌匀了给自己盛了一碗,剩下的都舀给了虎皮,把它的狗盆盛得满满当当。开动前,他专门照了一张相发给泡沫,并配文:吃晚饭了,狗子喜欢煲仔饭。
对方久久无回应,林飞一边搅动自己碗里的饭一边翻之前的聊天记录,泡沫给他回复的消息最近的一条已经是两天前。林飞说弹尽粮绝了没吃的了,泡沫回复他说坚持就是胜利,附带一个加油的表情包。此后再无消息。
林飞放心不下,又给泡沫同行的同事发了消息,询问那边的工作和泡沫的情况。
同事只回复了简短的两个字:没事。
林飞很想给泡沫打个电话,但转念一想,她工作时都穿着防护服戴着面罩,就算听见手机响也接不到啊,还是算了吧。
眼看太阳西下,橘红色的阳光照进屋子里来,林飞带着虎皮,一人一狗吃饱喝足,瘫坐在阳台上看风景。手机响了几声,林飞拿起来看到是微博的推送消息,有一条是这样写的:A市疫情失控,感染者出现‘狂犬病症’!林飞皱起眉头,狐疑地点开了这条消息。
消息是一个非官方账号发出来的,除了一大段似是而非的描述还带有一段镜头晃动声音恐怖的视频,林飞点开视频,看到一个穿着衣服的人形物体四肢趴在地上,像蜘蛛一样快速爬行,伴随着旁观者们的疑问一头扎进了路边的水潭。镜头一步步向前挪去,忽然间水潭里一阵翻滚,那人形怪物从水潭里一跃而起,嘶吼着朝人群扑去,混乱的惊叫声从手机里传出来,把虎皮吓了一激灵。
林飞眉头紧皱,翻看下面的评论,有人说这是合成视频,有人说是恶作剧。但有一条评论引起了林飞的注意。
那条评论说这是XP病毒感染后的狂躁症状,初期感染者会像狂犬病发作一样极度恐水,当病情持续发展,感染者则会很渴望水,然而遇水后会加剧病毒在体内扩散,要不了多久,宿主就会变得像丧尸一样。
林飞哆嗦着手点开这条评论的博主首页,这个博主名叫K先生,他的微博里空空如也,只有微博简介上写了一句话:活下去,不管用什么方式。
林飞想起十几天前他在微博上也看到过这个K先生。
林飞正在翻看K先生的微博时,忽然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一股巨大的火光在城市西边腾起,盖过了西垂的夕阳。虎皮惊叫一声,一下子跳起来。接着小区的住户们纷纷从阳台从窗户探出头来,望向火光冲天的西边。林飞站起来,看着被火光照得绯红的天空,心里止不住地发颤。
那个方向是金河区。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林飞赶紧接起来,喊道:”泡沫?泡沫?“
电话那头的泡沫带着哭腔哆嗦着回应:”林飞,这里爆炸了,加...加油站爆炸了...“
“你在哪里?!”林飞急切地喊道。
“绿林...绿林嘉园旁边,家…旅馆...”电话那头,泡沫的声音断断续续,掺杂着人们惊慌失措的呼救声。
泡沫没说完,电话断线了。
林飞再打过去,已经无法接通。而正巧此时,K先生发了一条新的微博。
「A市失控了,想活命的人早做准备吧。」
林飞抱了抱虎皮,说:“狗子,我去接你妈,你在家等我们,听见没有,等我们!”
说完,他抓起柜子上的钥匙和面罩,飞一般地冲下车库。那里停着他一个多月前才买的五菱电动车,个子娇小,车皮可爱。他用这辆车,载了泡沫一个月上下班。泡沫还笑他幼稚来着。
林飞一脚油门开出地下车库,冲向火光熊熊的金河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