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开阳只觉手臂肌肉一阵剧痛,随即麻痹感便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弥漫至整条臂膀,连带着半边身子也仿佛与他失去了连接。
“放心,兽用的麻醉而已,不会让你怎么样的。”段启宁冷冷说罢,用力甩开程开阳,朝着隧道的方向追去。
尽管半边身子已然麻木,但程开阳知道无论如何也要拦住段启宁。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让逐渐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一些,然后调动仅存的力气,从身后撞向段启宁。
二人一同摔倒在地,程开阳顺势用另一只手和整个身体的重量,将段启宁死死压在身下。
“放开!”段启宁嘶吼着。
“到底为什么……”程开阳咬着牙,顽强地与段启宁对抗着。
段启宁不断挣扎着,“凭什么,都是一样的人,他就可以拥有那么幸福的人生。我梦寐以求的东西,他那么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同!那你又凭什么去剥夺他的人生!你想取代他,但你不是他!”
“我可以是!只要他死了!我就是唯一的段启宁!”
段启宁原本不算健壮的身体,此刻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被麻痹了半边身子的程开阳就快要控制不住他了。
“你疯了!不要一错再错了!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程开阳大声喊道,希望能唤醒段启宁最后的理智。
“回头?”段启宁几乎笑出声来,“从我开车撞向他的那一刻,我就不能回头了,我也没想过回头!”
程开阳望着这个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友,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陌生感。那些年少相伴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可他就是无法将那个纤弱的少年与眼前这个已经彻底疯魔的段启宁对应起来。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受的苦我都知道,但我从没想过你会走到这一步,”程开阳痛心道,“哪怕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我也仍然抱有幻想,幻想一切只是误会,或者你会有一丝丝后悔。”
“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听到“后悔”二字,段启宁更加激动,“从小家暴我的继父,他没后悔过;霸凌过我的每一个人,也没有后悔过;还有我妈,她放纵继父对我的暴力,她后悔过吗?还有你,你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你在抛下我去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你想过我吗?我不会再指望你们任何人,你们才是该后悔的人!”
段启宁的话音刚落,他们同时感到身下传来一阵异样的震动。整个世界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摇篮,开始轻微但持续地摇晃起来。
程开阳转头看向窗外,黑压压的天仿佛末日降临,轰鸣的雷雨声震耳欲聋,伴随着身下的震荡,仿佛一瞬间把人带回到记忆深处那个最令人恐惧的场景。
“海雀潮灾……”程开阳下意识脱口而出。
此刻的场景,与他们童年时所经历过的那场可怕的灾难一模一样,那是这两个时空,每个人内心深处的至暗时刻。显然,他与江暮雨的推测正在应验。
就在这时,从时空隧道的方向,传来了江暮雨惊恐的尖叫声。
程开阳和段启宁同时循声望去,然后争先恐后地爬起来,向那里狂奔。
原来就在江暮雨距离长廊一步之遥的时候,暴雨裹挟着狂风打破纪念馆的窗户一涌而入,地面突然加剧的猛烈震荡使得一根粗壮的柱子在她面前轰然倒塌,巨大的柱子横亘在长廊中间,将她拦在了隧道之外。
身后的脚步声传来,江暮雨回身看向先一步赶到的段启宁,她下意识将轮椅上的人护在身后,“段启宁,算我求你,收手吧,潮灾就要来了,我们一起让两个世界回到正轨,你回到父母身边,让启宁也回到他父母身边,好不好?”
“我为什么要让一切回到正轨,你怎么知道他的父母更愿意接受一个快死了的植物人,而不是我?如果我得不到幸福,那我就让全世界都给我陪葬!”
地面震颤得愈加剧烈,汹涌的潮水已经开始灌入这座海边的纪念馆。
江暮雨几乎崩溃:“因为你不是他!潮水已经来了!会有很多人死去!跟小时候一样!你真的想摧毁这个世界吗?”
“摧毁一切的不是我,是你们!”段启宁疯狂地喊道,眼神中满是仇恨。
说话间,程开阳强撑着赶到,再次扑向段启宁,段启宁见状,迅速捡起地上一块震落的展板,高高举起,然后狠狠砸向程开阳。
程开阳躲避不及,整个人一下子扑倒在已经淹没脚踝的潮水中。
江暮雨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想要冲过去帮忙,但程开阳看到段启宁走向江暮雨,心急如焚,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另一只手抓住段启宁的小腿,段启宁忍无可忍,薅起程开阳的头发,一手从背后勒住他,一手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直抵上他的脖颈。
“在原地别动!”段启宁看向江暮雨,语气冷硬地威胁道。
“不要伤害他!”江暮雨看着段启宁手里的碎玻璃,哽咽地请求着。
“想要他活着回到你身边,就把人交给我。”段启宁用眼神指向轮椅上另一个自己。
江暮雨看了看程开阳,又看了看轮椅上沉睡着的段启宁,两个都是她无论如何不能背弃的人。
“你快走!”纵使锐利的碎玻璃随时可能划破他的动脉,程开阳的语气依旧冷静而坚决,“你留在这里,我们都得死。”
江暮雨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将手伸向口袋:“段启宁,有样东西,我觉得你应该看看。”因为紧张的关系,她的手抖得厉害,片刻才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最后一个视频,然后高高举起,面向段启宁。
视频中,段启宁的母亲正守在另一个段启宁的病榻前,悉心照顾着他,她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儿子。
当镜头转向她的脸时,眼前的画面令人触目惊心——不过才短短数月,曾经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竟已白了一头乌发,形同枯槁的面容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她深陷在自责与悔恨里,”江暮雨在风雨中声嘶力竭地喊道:“这些天,她每天都以泪洗面,后悔自己一心只想带儿子过上好日子,却忽视了儿子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江暮雨一边说,一边关注着段启宁的神情变化,她能看到段启宁的目光聚焦在段母身上,眼中似乎有隐隐的泪光。
本以为段启宁看到这一幕会有所触动,却不想他强忍下眼中的泪水,语气更加冷酷无情:“掉这几滴鳄鱼的眼泪有什么意义?是能抵消我这二十多年受的苦,还是能抵消我继父抽在我身上的鞭子?”
“我只是想告诉你,她不是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