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在三家营也是外来户,而郭家和李家就算是坐地炮!
韩老么当着郭修安的面,没大没小的胡言乱语,
韩皮匠立马一拉脸,训斥韩老么:
“什么坐地炮、外来户?
好好跟你郭三爷说话!”
韩老么不敢顶撞,他敛了敛继续说:
“宏武军是咱们豫省自己的队伍,听赵督军的令;
北洋五师是京城的队伍,听三省巡阅使的令;
俺们都是官军,但不是一个妈!”
这个比喻还算恰当!
郭修安问这些官军在豫省都是剿匪吗?
“北洋兵剿个鸟儿!”韩老么又不干不净的回答。
韩皮匠白了他一眼。
韩老么乖乖的说:
“北洋五师去年才从江南移驻到陕州,他们仗着在京城里有靠山,
就一门心思想吞了宏武军,当豫省的老大!
俺们宏武军就是前清时候的毅军,和赵督军一样,都是土生土长的豫省人!
宏武军才一直在剿抚不听话的土匪,收抚听话的趟将们!
我这次回来,就是奉赵督军的令,招兵买马、扩充队伍的!”
韩皮匠指着手里的纸烟卷说:
“照你的意思,宏威军就好比旱烟,
北洋五师就像纸烟卷,都是烟;
旱烟是咱自己弄的,纸烟是外头来的!”
韩老么对韩皮匠竖了竖大拇指,笑着说:
“还是九爷这个比方上的了台面!”
郭修安问:
“你打算招多少人?也是一人五块大洋吗?”
韩皮匠把李存仁之前招兵的事情,跟韩老么讲了一遍。
韩老么听完心里又骂:
“妈了个×的!
还是北洋五师油水大,招兵都贴现大洋!”
他心里骂完,嘴上却说:
“宏威军也发饷儿,只是要到了队伍上才给!”
韩皮匠泯了口酒说:
“连个买命钱都不给,你这兵不好招!”
除了招兵,韩老么这次回来,
还想光明正大的敲一下李家的竹杠,出一出满肚子的恶气。
但他没想到如今的李家,也出了个硬茬口的军爷。
李存仁不过是多读了几年书,却摇身一变也成了北洋军官;
而他韩老么在山林里摸爬滚打、饥一顿饱一顿的拼杀了十年,
好不容易被招了安,才就弄了个跟李存仁一样大的官,
但油水,跟李存仁还是没得比!
如果招兵这事情上,最后也输给了李存仁,
那就在兄弟们中间落下了笑柄,他以后还怎么混?
韩老么盘算完说:
“不妨碍,弄些钱还不容易?”
韩皮匠对这个做过趟将的侄孙,多少还是有点了解的,
他赶紧岔开话题说:
“招兵的事过几天再说,先商量一下怎么救你三哥吧!”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说了半天,也没有商量个子丑寅卯。
韩皮匠端着酒,毕恭毕敬的敬了郭修安一杯说:
“知道你老哥有办法,快说说吧!”
郭修安说:
“办法我倒有一个,不过要劳烦韩军爷出面……”
郭修安对韩皮匠和韩老么咬过一阵耳朵后,恭敬的对韩老么说:
“如果韩军爷愿意为三家营出头,抗住了这次预征,
我就请台越调唱三天,给你站台招兵!”
韩皮匠赶紧说:
“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老么还小,说话办事也毛里毛糙的!
我看明天让老么去一趟镇上,请你家治远一起去更稳妥些!”
郭修安摆手说:“这事不是我没想过,也不是我护犊子;
主要是这事只能找个生面孔,才能唬住姓朱的!
要是治远这个熟面孔去,他一见面,
咱这把儿戏就被姓朱的看穿了,事情没办就砸了!”
“我看中!”
韩老么拍拍胸脯说:
“九爷你放心,唬人的把儿戏我最在行!
但最后能不能唬住这个姓朱的,我心里也没底儿!”
郭修安要韩老么到了县公署,摆的谱儿越大越好,能耍多横就多横。
韩老么心领神会:
“我明天就把这个猪(朱)头,拧下来给你们下酒!”
韩皮匠瞪了一眼韩老么说:
“让你去救人不是杀人!
办好了,东乡老少高看你三分;
办砸了,就把韩家十几条人命都搭进去了!”
第二天韩老么就带着兵丁,打马列队进了城。
韩老么把证件刚一递进知事公署,朱知事就亲自迎了出来。
一直寒暄之后,韩老么就开了腔:
“朱大人,卑职——韩老么,老家在咱十家镇的三家营。
本来,我最近在掖县这个土匪窝剿匪!
昨天我爹给我捎信儿说,我哥被你们抓进县大牢!
我爹是个没主意的长工,要死要活的催着让我回来救我哥!
我们团长是赵督军的外甥,指着我的鼻子日爹骂娘,
说现在兄弟们在山里拼命剿匪,我却要为自家这点屁大的事躲清闲!
要是让赵军长知道了,他这个外甥又要挨军棍了!
我说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回去问清楚了就立马归队,耽误不了剿匪的正事!”
“我们团长还特意交代:
‘你少带几个弟兄回去,见了朱大人要客气点!
他到伏阳也没几天,不能吓着他,更不能敲竹杠!’
我说朱大人是自己人,我拍拍腰里的家伙他就明白了……”
韩老么当着朱知事的面,学他们团长的音调说话,
逼真的连他自己,都差点都相信是真的!
朱知事早就吓的头上汗津津的,他连忙奉茶递烟殷勤伺候。
韩老么不客气的喝茶抽烟,然后将一口烟,喷了朱知事一脸。
朱知事一边咳嗽一边说:
“韩军爷……咳咳……您辛苦了!
这当中……咳咳……确实有误会!”
韩老么一看朱知事先怂了,赶紧用手驱散了烟雾,开始小口的抽烟。
朱知事止住咳,接着说:
“韩军爷,您真的误会了!
知事公署的下人,就是把韩家的几个兄弟,
请来问问,看看家里有啥困难没有!
您也知道——赵督军又在催征下一年的田赋,
伏阳偏又赶上这个大水灾,老百姓日子难过,我的日子更难过!
我这就让人放了韩三爷,免了你家的田赋!
也劳烦韩军爷回去,给贵团长带个好!
请他在赵督军和赵师长面前,帮朱某多美言几句!”
朱知事说完,对着韩老么鞠躬又行礼。
韩老么打着哈哈应承下来。他喝口茶继续说:
“对了,朱大人刚才说预征田赋,东乡这次征多少?
你私下又加了多少码?
兄弟我天天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跟土匪玩命!
家里的老老小小,却吃了上顿没下顿;
缴不上田赋,还要被官差请到大牢里问话,
我还缴个什么匪啊,带着家伙什儿回来护住一家老小算逑了!”
朱知事连连摆手说:
“东乡这次预征八百多大洋,我可是一分暗码都没敢加!”
韩老么说:“才征这点钱哪儿够?
我这次回来,还要帮赵师长在东乡募兵!我们团长还说,让我向朱知事筹个千儿八百呢?”
朱知事哭丧着脸说:
“公署连一个大洋都没征到,有心无力啊!”
韩老么一个劲的挠头说:
“东乡的老百姓都指望我募了兵,能给家里个仨瓜俩枣,缴了这回儿的预征呢!
但我没有钱募兵,你这里也是筹不到,
我回去咋向俺团长交差?”
朱知事知道韩老么不好打发,只好借机先稳住韩老么,他跟师爷赶紧在后衙商量对策。
一盏茶的功夫后,朱知事出来了。他拱手作揖的对韩老么说:
“韩军爷,县署里真是穷的快揭不开锅了,的确是没有大洋助您募兵!
你看这样中不中?
我写个书状免了东乡的田赋,乡里刚刚遭了灾,
就算没有安家钱,想当兵的人估计也不会少……
麻烦您亲自到东乡募兵吧!”
韩老么故作深沉的想了半天,最后咬咬牙说:
“当兵的都是直肠子!
我也不能让大人你太作难,
募兵的事情是我自己头上的虱子——我自己捉!
只是在东乡招兵,还要请乡董多支持支持……”
朱知县说:“这事好办!
我都给你写在书状里,你拿着找乡董包继德!他要是敢说个‘不’字,我把他撸了!”
朱知事写完书状,还不忘殷勤念了一遍:
“兹,有宏威军三师二团三营四连韩长官,莅伏阳东乡募兵!
责,东乡乡董接洽并予资助!
另,特此免征东乡(民国)十一年田赋一次!
伏阳县知事公署,签!”
虽然一个字也不认识,韩老么装模做样的,拿着书状看了半天。
他指着书状说:“朱大人,这个算你的圣旨吧?
怎么连大印都没有,你给盖个玉玺中不中?”
朱知事一拍脑袋说:
“中!中!这咋不中哩!
韩军爷您说的对,是我一时慌张忘了盖印……”
朱知事本来想留个心眼儿,糊弄一下韩老么,
事后再把预征不利的责任,推到包继德头上!
现在看他的小心思,当场就被韩老么识破了!
他只好就坡下驴,给书状上盖上知事公署的印章。
韩老么看着红通通的印戳,心里乐开花!
他挺胸抬头的给朱知事敬了一个军礼说:
“感谢朱大人支持!咱们回见!”
就这样,韩老么哼着小曲,
带着被抓的韩家人,洋洋得意的回了三家营!
三家营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连郭修安都抓耳挠腮的田赋预征,却被韩家这个浑不愣“军爷”,
进趟县衙就给抹去了!
郭修安拿着免征的书状看了又看,然后满意的对韩老么说:
“你为东乡百姓办了件天大的好事!
请受我老汉一拜!”
韩老么赶紧回个军礼说:
“郭族长别忘了帮我搭台唱戏!”
韩老么话一出口,韩六便大声呵斥他没大没小的以下犯上。
韩皮匠也圆场说,郭修安不过是个激将法,万万不能当真的!
韩老么却不阴不阳的说:
“自打我记事起,就没见过郭族长打过拃子(开过玩笑),是吧东家?”
郭修安也正色的说:
“你能让东乡免了田赋,请台戏唱三天是我承许的?
一个唾沫一个钉,我绝对不打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