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栓真的一头撞死在大门上!只不过这大门,既不是三家营祠堂的大门,也不是李泰栓自家的大门,而是东岗教堂的寨门!
就在伏阳拳民血洒东岗教堂后没几天,八国联军就攻陷北京城。太后带着皇帝,仓皇离京去“狩猎”。出京的前夜,太后就发布手谕,称京城拳民为“乱民”,下令各地清军予以全力剿杀!
前一天还是称兄道弟的好哥们儿,后一天就变成了背后捅刀子的仇敌人!各地的义和团运动如划过天际的彗星,刹那间的万丈光芒,照亮了暗黑的夜空,然后拖着血红的光芒,匆匆扫过天际,迅速的消亡在华夏大地上!
第二年,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签订。清政府共计赔款4.5亿两白银,以大清的关税和盐税等作抵押,分三十九年还清。条约同时还规定:永远禁止中国民众成立,或参加“与诸国仇敌”的各种组织!
条约签完了,接下来就是秋后算账。京城的“祸”,要朝廷大员来扛;地方上的“锅”,自然是府县老爷来背。
京城很多支持义和团的官员,被开刀问斩;地方上“扶清灭洋”闹得欢的州县,官帽也撸了一地!
伏阳知府徐邦国,被革职查办!伏阳知县因对围攻教堂,残杀洋人的神拳会弹压不力,被罚没流放边疆,永不叙用!伏阳官员个个噤若寒蝉,上下闻“拳”色变,人人自危!
就在这时候,东岗教堂的主教里莱德,却拿着《辛丑条约》的印本,找到了新来的知府商瑞。里莱徳要求伏阳府衙依葫芦画瓢,赔款东岗教堂白银五万两,用于修复伏阳境内被拆毁的教堂,抚恤被杀的传教士;同时要求伏阳府缉拿并严惩拆毁教堂,击杀教士的拳民要犯,以儆效尤。
面对里莱徳的要求,商瑞不敢大意。他连夜召集新任的伏阳知县于守林,一起商议。商瑞把两手一摊,对于守林说:“朝廷的赔款有关税和盐税可以做保,伏阳的赔款咋个筹集呢?伏阳倒是有十家镇、回龙镇等大集镇,但钱都被厘金局直接截走了,根本不经咱府县衙门的手,我想拔根毛都见不到雁儿!”
于守林说:“商大人,以卑职愚见,老百姓闹出来的乱子,还是要由老百姓填窟窿才对!”
商瑞问怎么填?于守林说:“神拳会的头头都被打死了,练拳的老百姓还活的好好;如果没有地方的族长里正们暗中撑腰,神拳会能在伏阳坐大?卑职的意思是,先把神拳会的漏网之鱼抓起来,杀鸡骇猴,让洋人来观斩,去去洋人心里的火儿。然后把给神拳会撑腰的那些人,也统统抓起来,打完屁股,再让他们出出血!还有当时闹的最欢的拳民,都抓起来过过堂吓唬吓唬,让他们拿钱赎人;如果这还不够,那就征特别洋捐,商户、百姓一个都跑不掉!”
于守林说的头头是道,不用想肯定是早就盘算好了。商瑞听完拍手鼓掌:“于大人不愧是山西望族出身,这算盘打的实在是好!”
于守林祖上是山西做皮货生意的。十年前,于守林就捐了候补知县的官衔,他眼巴眼望的等了十年,这次终于授了个伏阳知县的实缺。他上任的时候,还特意从老家的商号里,挑了个“老算盘”,做自己的钱谷师爷。
商瑞和于守林把各自的师爷叫来,细细的商量筹款事宜。府、县而衙的师爷们,各自在筹款洋捐的总数上,又悄悄加了一成。然后便下书贴告,公布于众,开始层层往下摊派征收。
伏阳府县二衙媚洋欺民、色厉内荏的做法,将刚刚压下去的民情,又引爆了!
以前乡下闹土匪时,村寨之间自发组织的“守望社”,这次“守望社”的社长们,被老百姓推举成主心骨。
老百姓要社长们“串联”在一起,像以前互助抗匪、守望安民一样,带着他们到县衙陈情民意,并拒交洋捐,同时释放无辜牵连的百姓。以前守望社对抗的是土匪和流寇,关键时刻还有官府撑腰壮胆,但这次对抗的却是官府。
“这是造反!”守望社长个个退避三舍,不愿出头。只有三家营的守望社长郭修安说:“抗捐!洋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官老爷在洋人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回头就欺负老百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咱们要逼着官老爷们撤了洋捐!”
这次特别洋捐,三家营是一个也没拉下。依据田产多少,铺坊大小,家家户户都被摊派了洋捐。郭修安这次豁出去了,他要主动串联社长们,要带头进城抗捐!
郭修安忙着串联,而李泰栓却忙着“捞人”。李长有是三家营第一个,被抓进了县牢的“拳民要犯”。
神拳会围攻教堂失败后,官府既没有张榜缉拿逃遁的李长有,也没有为难三家营的李家老小。风头已后,李长有就大摇大摆的回到三家营,照样吃住在李记酒家。所以这次衙役们根本就没费什么劲儿,便把李长有从李记揪出来,当场就上了枷锁,押回了县牢。
抓了李长有,官差们便开始清算李家。李家摊派的“特别洋捐”是二百多两官银,官府限李泰栓一个人月内缴齐!此外,衙役特意“关照”李泰栓:李长有是神拳会的要犯,要想他在牢里少吃点苦头,保住一条性命,李家就“破财免灾”。
李泰栓是三家营最大的财东,二百多两捐税,还不至于让李家伤筋动骨。而借保下李长有的性命之名,打点官府的老爷们,才是李家最大的钱窟窿。
李泰栓赶紧让李长盛带着大把的银钱,进城去求李长有在伏阳城结识的“贵人”——县衙的包采办。让他帮忙打点官老爷,求衙门放过李家,保李长有一条性命。
县衙的采办只是个跑腿办事的仆役,经管衙门米面粮油的日常采买,因此采办连在册的衙役都不算,更不入流。但采办可以随意进出衙门!在外人眼里,采办就是“官差”,在老百姓面前也是“爷”!
李泰栓所说的这个采办,名叫包中成。包采办不但是十家镇人,老家还距离三家营不太远。虽然是个不入流的仆役,但包中成做人办事,比三家营的韩皮匠更圆滑,很能讨县衙上下人等的巧!
衙门里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也就让悄悄包中成去经办。所以衙门外的人,从包中成的嘴里打探来的信息最管用。久而久之,包中成被人送外号“包打听”!
其实包中成和郭修安,还是拐了几个弯儿的亲戚。包中成娶了郭修安姑奶奶家的表妹为妻,从这里论亲戚,郭修安还是包中成的姑表哥。
郭敬祖过世时,驻扎三家营汛营的把总,有一次喝酒说漏了嘴,把郭家和周总兵的关系,抖落给了包中成。包中成后悔的拍着大腿对包牛氏说:“早知道你老表(表亲)能跟周总兵攀上亲,我说啥都应该去给你表伯(郭敬祖)吊个孝啊!”
包牛氏说:“一表三千里!两家上辈人都好多年没走动了,现在我可没有脸面见了高枝,就腆着脸去攀远亲!”
包中成丢下一句“妇人之见”,便带着贡品鞭炮纸钱,去给郭敬祖烧纸。包中成一边烧纸,一边趴在郭敬祖的坟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哭的戚戚哀哀,比“孝子”还像孝子。
包中成哭完,对郭修安说:“三表哥,我是你老表包中成,这些年小弟我缺礼啊!牛家庄的牛三两,是我老岳丈!”
郭修安这才明白,哭坟的包中成是哪路亲戚。包中成说他在县衙当差,以后有什么跑腿动嘴的事情,到县衙只要说找包采办,便错不了。郭修安便陪笑应承。
好容易祭祀完,包中成才悄悄问郭修安:“三表哥,咱家跟总兵周大人既然是至厚亲戚,就让我也沾沾光,下次你带我去见见周大人,中不中?”
郭修安终于明白,包中成为啥来哭坟。他有点为难的对包中成说:“中是中,不过听周大人说,这几年他剿匪,没少得罪趟将狠人!这些趟将、刀客你是知道的,都是些儿欺软怕硬的二愣子,专挑咱们这些亲戚下黑手。你不怕半夜被人敲了杠子,套上麻袋填了井?”
包中成说:“那悄悄引荐一下吧?”郭修安答道:“那你先在家等信儿!”
包中成等了两个月,也没等到郭修安的引荐。他便自己主动跑到镇衙攀亲戚。
包中成还没介绍完自己,就被衙役啐了回来:“好狗还知道不侍二主呢!周大人要是知道,他有你这样一个舌头够得着**子的亲戚,早就活活气死了!”
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窝囊气的包中成,灰溜溜的缩回去。他越想越想窝火,但他不敢怨恨镇衙的衙役,便把这笔账,记在了郭修安头上。
李长盛找到包打听,磕头作揖的说明来意。包打听很不客气的收起了李长盛送来的银钱,然后对李长盛说:“李族长您太客气了!我和李掌柜是多年的朋友,咱们又是地头挨着地头的实在乡亲!李掌柜今日有难,我出手相助是份内的事儿!”包打听话锋一转又说:“我本不该收你家这些银钱的!不过现在是‘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那就先放我这儿,我这就打点打点官府的老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