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移民(2)
锦衣夜行风之子2025-07-28 18:033,118

  迁民队伍如逶迤长蛇。他们从广济寺出发,向北迁幽云,向东迁齐鲁,向南迁中原,东南向江淮,西南向川陕。

  这些迁入地都曾经是沃土粮仓,却因元末和明初的战乱,而生灵涂炭、断壁残垣、土地荒芜!而山西各州各府,因为山川环绕,幸运的躲过了战乱。加之流民避灾而涌入,反而人口稠密,成为最好的迁出地。

  单说南迁中原的迁民。他们从洪洞出发,沿汾水南下,经平阳府过新田驿折向东南,从轵关径翻过太行山。终于在立冬时节,迁民们到达太行山南麓、黄河北岸的会盟驿站。

  迁民们要在这里渡过黄河,继续南下豫南。但押解的军吏说,这几天有船队要经过盟津渡口,迁民们等船队过去了才能渡黄河。

  虽说时令才过了立冬,感觉像早就入了寒冬。早上初升的太阳像一个诱人的大烧饼,它期期艾艾的躲在山坳里。似乎担心自己的出现,会勾起这些迁民们辘辘饥肠里的馋虫。

  迁民们露宿在山野驿道旁,个个如霜打的茄子,风扫的枯叶。夜晚驱寒的篝火,早就变成了一堆堆黑咕隆冬的灰渣渣。恰似一座座孤坟,散乱在遍地的白霜中,沿着驿路分别向山上和渡口延伸。而蜿蜒的驿路,更像一条半截身子从山间探出来,蛇头搭在黄河边暴饮河水的巨蟒,煞是瘆人!

  把迁民挡在黄河北岸的船队,既不是商船也不是普通的官船,而是大明朝太子朱标的船队。太子奉旨从南京出发,乘船沿大运河北上。船队在汴梁逆黄河而来,巡抚汴梁、洛阳和关中等地。

  巡抚地方当然只是个幌子,真正目的寻找适合建立新国都的龙脉。换句话说,大明皇帝和山西的迁民一样,都想换个地方住。只是皇帝想往西北的山里搬,找块更安全、更舒服的风水宝地;

  山西人想往山外的东南搬,寻块立锥之地,有田种、有饭吃,以求安身立命。

  只要是人,不管是皇帝还是百姓,都想找寻块好田地。自己能混个饱暖,子孙后代能过上好日子!

  其实在迁民们到达盟津渡口的前一天,太子的船队已经过了渡口。但太子毕竟是储君,未来的皇帝,出巡的安全必需万无一失。黄河两岸的地方官员自然马虎不得,宁可委屈老百姓,也不能不拿朱标的安全当回事。

  所以当迁民们到达黄河北岸时,盟津渡口还没有解禁。官员们要能等太子殿下的船队走远了,才能解除戒严,迁民才能过河。

  百无聊赖的迁民们对经过的船队来了兴趣。他们趁着看管押解的军吏不在,大伙儿便七嘴八舌的猜测:

  “是不是皇帝一家也要迁到新地方?”

  “就是,说不定皇帝一家京城住腻了,想搬到黄河上头儿住呢?”

  “你们说皇帝新家有几间房,几亩地?”

  “我们村最大的财主,家里有一座两进的大宅子。骡马不说,田地有一顷多!——皇帝一家至少也有个三进的宅子,三五顷田地吧!”

  三天后,盟津渡口才开了禁,迁民们才陆陆续续过了黄河。太子出巡这样的大热闹,就在迁民眼前居然被居然错过了。大伙儿难免激动,又七嘴八舌的聊开了:

  “你们说,太子的船队有几条船?”

  “我觉得最少两条吧,一条带着锅碗瓢盆,一条装着铺盖卷!”

  “大户人家出趟门,总要带几个丫鬟吧,累了可以搀一把,最少三条船!”

  “还要拉着柴米油盐,至少四条船!”

  “你们说太子早上吃啥?”

  说到柴米油盐,饥肠辘辘的迁民们哈喇子直流。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说:“应该是白面馍蘸糖水,一碗红糖水,一碗蜂糖水,想吃哪个蘸哪个!“

  “晌午呢?”有人继续逗她。

  “晌午嘛,大葱卷大饼再蘸大酱,管饱!“

  女人吸溜下口水,男人们的喉结也跟着抽动。想到顿顿管饱的大饼,侃大山的迁民们突然没了继续讨论下去的兴致。他们个个低头心里想:“现在能有窝窝头就中,一顿能给吃仨,咱就谢天谢地!”

  过了洛阳城,迁民们继续往南走,就到了八百里伏牛山。等翻过了山,就到了他们要迁去的伏阳府。但道路不熟的军吏带着迁民们,在山里兜兜转转半个月,愣是没有翻过伏牛山。

  被折腾的够呛的迁民们,个个敢怒不敢言,只能背地里发牢骚:“这帮官差出门根本就没带狗鼻子,不认识路!”

  还有更恶毒的:“这帮官差都是喂不熟的狗,就是饿死了,都不会给老百姓拉实心粪!”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怨带路的军吏。岂不知八百里伏牛山,连鸟都飞不过去,自古南来北往的人只能绕行才对。后来军吏们只好找当地的猎户带路,才沿伏牛山北麓转向东南,过汝州再沿伏牛山南麓转向西南。

  迁民们终于在在冬至那天,到达了伏阳府。这一路历尽艰辛自不必说,大半的迁民没有扛住饥饿、寒冻、疫病,把自己丢在迁徙的旅途中!

  当衣衫褴褛的迁民们,来到伏阳府西北的裕阳县时,迎接他们的也是一纸告示:“凡迁入者,兹由府县酌情安置,同姓者不得迁居一处。凭照领取地十五亩,种子若干,两年不科。大明洪武二十四年。”

  官差摇头晃脑的宣读完告示,迁民们瞬间就炸了锅:“不是每人给五十亩地吗?怎么变成十五亩了?”

  “不是三年不交税吗?怎么变成两年了?”

  “耕牛呢?农具呢?不是说每家给一头牛吗?没有农具咋个儿耕种?”

  “俺们同姓为啥不能迁往一地?”

  官差气定神闲在人群前来回踱着方步,应对这些质问似乎早有准备。等迁民嚷嚷完了,官差才向右上方施个拱手礼,慢条斯理的答道:“这都是当今皇上的旨意,谁敢不尊?本县接到敕令,为均分迁民,同姓的迁民必须分到不同府县;今冬暂时住在驿馆庙宇,明春自建房舍!什么五十亩地、三年不课都是没有的事,更别说什么耕牛啊,农具啊!你们要是没凭没据,就不要漫谈要价胡咧咧!”

  迁民们如待宰的牛羊,除了把这些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官老爷,在心里骂了个祖宗八代,也是一点办法没有。他们个个垂头丧气,正准备接受官老爷嘴里的“敕令”的时候,一个不起眼的迁民,小心翼翼的从污渍不堪的衣服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告示。

  他小声的问:“老爷,这个告示算凭证吗?”

  ——那是迁移前贴在村头的迁民告示!多留了心眼儿的他,晚上偷偷揭了。里正第二天发现告示没了,在村里骂了一早上:“哪个龟孙儿胆真大,敢揭了县府的告示?是不是家里穷的连草质都没有了,晚上跑肚拉稀,拿皇上的话擦屁股了?”

  揭告示的迁民在心里回应:“官老爷要是把敢把皇上的话当屁放了,我就敢把皇上的告示当草纸擦屁股!”

  伏阳县的官差没料到迁民还留了这一手。看来想通过这个把戏,克扣土地和赋税,捞油水的算盘要落空了。

  官差只好满脸堆笑的说:“各位乡民历经千难万苦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了!请先到驿站休息,告示的事情,我们回去核实一下,明天给大家回话儿(答复)!”

  官差想趁机溜号,迁民们见担心官差又耍什么鬼心眼。他们把官差围着不让走,一定要当天兑现告示内容。

  官差们一看这架势讨不到便宜,只好就坡下驴:“既然有告示为证,那就按照凭照每人给地五十亩,三年不科,种子一袋!耕牛和农具不是不给,是真的没有,以后只能自己慢慢添置吧!”

  官差做了让步,迁民们也不好再坚持。只要把该给的土地保住了,其实也就知足了。自古以来民和官斗,吃不吃眼前亏不说,就怕的秋后算账。

  只有土地,才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只要有了土地,迁民们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只要有了土地,就有地方春种秋获,植桑栽柳,就有了饭吃,有了衣穿!房屋和农具耕牛就可以慢慢添置!这就是农民,世代皆然!

  诗云:

  落日余晖泪婆娑,

  形影蹒跚步踌躇。

  骨肉惜辞肝肠断,

  别乡离井踏忐途。

  筚路蓝缕启山林,

  一腔热血撒沃土。

  莫问关乡家何在,

  四海根系大槐树。

  郭修安讲完,便有乡民大声的问:“郭族长,当年揭告示的先人,到底是你们郭家的还是牛家的啊?”

  郭修安看看牛恒山,牛恒山也看着郭修安。郭修安说:“这还用问,当然是牛家的先人啊!”

  村民们追着不放:“上次你说这段古经儿的时候,李家人在场,你说揭告示的是李家的先人。今天当着牛族长的面,你又说揭告示的是牛家的先人,你是见谁在场卖谁家好面儿(给谁家人脸上贴金)!”

  郭修安不气不恼的说:“这话说的对着呢!下回牛族长再给大伙儿讲这段古经儿,肯定会说揭告示的是郭家的先人,卖俺们的好面儿了!”

  郭修安的车轱辘话让村民们笑成一团。牛恒山也满意的对乡民们说:“郭族长是属泥鳅的——滑(圆滑)的狠!”

继续阅读:第16章 围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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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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