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三两活着的时候,人缘还不错,所以来吊丧的人络绎不绝;但李长有也来吊丧,多少有点出人意料。
牛恒山直截了当的问李长有:“铁山的事,今天你要跟我交个实底儿!”
牛恒山拿话直接打在七寸上,李长有便开始诉苦:“我也一直在找铁山,他把我也害苦了!”
郭修安磕磕烟袋锅,头也不抬的说:“有苦你慢慢诉!”
李长有说:“当年铁山去周家口走镖,攀结了走江湖卖艺的张白义;他把这滩祸水引到了伏阳,后来就把我也扯进去了。我也是事后才知道,铁山和赛金花——就是张白义的小老婆,被张白义堵在了一个被窝里。张白义后来就把铁山活埋了!”
“活埋了?埋哪儿了?”牛恒山一惊。
李长有委屈的说:“张白义是神拳会大师兄,铁山往他脸上尿尿,张白义能饶了他吗?铁山埋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李长有明里来吊丧,暗里其实是冲着牛三两的铺院来的。埋葬了牛三两后,牛恒山做主便把牛家的铺院,转给了李长有。
郭修安问怎么安置牛秋玲?牛恒山说先送回牛家庄,过了孝期再寻个老实人招赘,或者嫁过去都行。
李长有却说,他打算重新修缮杂货铺做生意,如果牛秋玲愿意住在镇上,可以在铺子里打打杂,总比在牛家庄受族人白眼强。
牛恒山不高兴了:“你说的这是啥话?
跟你这个外人在镇上,俺们娘家人还不放心呢!”李长有信誓旦旦的说:“天地良心!我也是为她们孤儿寡母着想!”
牛秋玲最后还是决定留在铺子里打杂。李长有翻修完牛记杂货铺,就挂羊头卖狗肉的开起了大烟馆。牛秋玲就成了大烟馆里白天烧水煮茶,晚上浆补洗涮的杂役。
三个月前,牛秋玲突然开始咯血。郎中诊完病说是痨病,命不长久已无法回头。李长有便将牛秋玲送回牛家庄将息。
牛家在牛家庄本来还有几亩薄田,牛三两死后,就被当过“孝子贤孙”的牛二蛋占了去。牛三两当年栽下的杨柳树,不论大小都被族亲砍去,卖了个干干净净;
就连牛家垒在院墙上的砖瓦,也被族人瓜分个净光,更别说屋里存放的农具家什了。
牛秋玲回了牛家庄后,牛恒山将参与“吃绝户”牛二蛋等族人,全部抓进祠堂,让他们在祖宗牌位前立下字据,补了牛秋玲母女三年的粮米才算完结。只是牛秋玲的病情日渐沉重,若不是还有个女儿在旁边伺候的周到,早就油尽灯枯了。
牛秋玲开始交代后事。
郭修安对刚刚赶来送药的李长有,冷冷的说:“这里没你啥事,你先出去吧!”牛秋玲说:“不碍事,让他也听听!”
牛秋玲说,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她死后弄个席片儿卷卷就行,就算埋在乱葬岗,也不能埋进包家的坟地。
她的女儿改姓牛,也彻底跟包家断绝关系。
牛秋玲最后转头对李长有说:“包中成欠你的债,我活着的时候我还!我死了就一笔勾销,跟我闺女没一分一厘的关系!
看在我跟了你这几年的份上,你要说话算话;你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郭修安问李长有说过啥话?
李长有看了看牛秋玲说:“你妹跟我说过,她要是哪天不在了,闺女就跟我回三家营,将来长大了跟存善圆房成亲……”
“这是瞎胡闹!”郭修安忍无可忍的站起来说:“李长有,你今天必须当面,把事情给我掰扯清楚!”
牛秋玲说,自从她前脚回到十家镇娘家,李长有后脚找到了牛记杂货铺。李长有说自古父债子还、夫债妇还,包中成蒙骗李家一千多两银子,这笔账要算在牛秋玲和牛三两的头上。
牛三两死后还没过百天,李长有就悄悄的摸上了牛秋玲的床。牛秋玲手里攥着一把剪刀,对被踹下床的李长有说:“你想当畜生,我还想活人呢!”
李长有说:“包家欠我的钱,把你们娘俩儿卖了都不够还!包家和牛家人都已经死绝了,你还要立牌坊给谁看?你要从了我,我包你娘俩儿吃香喝辣饿不着;你要是不从,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乖乖听话!”
第二天,牛秋玲便看到女儿包心蕊的头上,多了一个头饰。包心蕊吞吞吐吐的说,是李长有给她买的。牛秋玲一把将头饰扯下来,剪了个稀巴烂;她抱着委屈的包心蕊说:“以后只要不是当着妈的面,李掌柜给你啥东西都不能要!”
包心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从此以后牛秋玲对女儿看管,是愈加的严实。
有一天,李长有对牛秋玲说,镇上的基督堂新办了一个女校,他想把包心蕊送到女校去读书。牛秋玲第二天去教堂打听后才知道,女校不过是收留弃婴和孤儿的育婴堂;而上学识字,不过是为了诵读圣经。
牛秋玲跪在地上对校董说:“我实在养活不了,也护不了自己的闺女了!过两年她再大些,不是卖给别人当童养媳,就是卖到窑子里做娼妇!我求求您救救我女儿,我宁愿把她送给教堂,也不愿眼睁睁的看着被卖掉!“
教堂最后说,如果包心蕊愿意帮忙看护孤儿,女校也可以破例收留。于是包心蕊就进了教堂的女校。
送走了女儿,牛秋玲心里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就在那天晚上,醉眼朦胧的李长有又一次问牛秋玲,到底从不从了他。
牛秋玲咬咬牙说,如果李长有应了她两个条件她就从,要不然她就吊死在房梁上。
李长有问什么条件?
牛秋玲说:“其一,我如果从了你,我闺女就是你闺女,你这辈子都不能再惦记她;这二,包中成欠你的钱一笔勾销,以后你再不能以这事拿捏我们娘俩儿!”
李长有满口答应下来。李长有这样处心积虑的要得到牛秋玲,并不是牛秋玲有什么姿色,而是因为他对包中成和牛铁山的恨,早已深入骨髓!
这种复仇带来的快感,一开始让李长有为之着迷,天天晚上变着花样蹂躏牛秋玲。但当他对牛秋玲的身体腻味后,又觉得让人老珠黄的牛秋玲来抵债,似乎太便宜了包家!他不但要牛秋玲夫债妇还,还要包心蕊父债女还!
一年前,李长有对牛秋玲说,包心蕊已经长大了,应该回烟管帮衬帮衬,这样他就就能少雇个活计。
牛秋玲说:“叫她回来不过是你的托词!你不撂个亮底话,我是不会叫她回来的!”
李长有的心思被牛秋玲一语道破,只好讪讪的说他想让包心蕊回来,给他李家当童养媳。
李长有的女人李袁氏,给李长有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李存善小名叫铁蛋,七八岁的时候发了场高烧,把人烧坏了,铁蛋的心智,便永远停留在娃娃阶段。李袁氏一直催着李长有,让他尽早给铁蛋张罗个童养媳。但李长有却说找早了白耗衣食,早晚他会安排好。
将女儿嫁给李家的傻儿子,牛秋玲一开始是死活不同意。她说:“只要我还有口气,你就休想这档子事!”
牛秋玲得了痨病后,她就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不长久了。她把包心蕊叫到身边说:“闺女啊,你生错了人家,注定是一辈子受苦的命!你那短命的爹,活着的时候人前人后上蹿下跳,死了也拖着咱娘俩儿活受罪!要不是放不下你,你娘我早就拿一根绳子吊死了。我以后护不了你了,你去给李家做个童养媳吧!虽说你嫁个傻男人,也就断了李长有的歪心思!再说三家营有你修安表舅在,李家也不敢太欺负你!”
包心蕊留着眼泪,答应了牛秋玲。
牛秋玲又把李长有叫来说:“心蕊可以嫁给铁蛋,但你要当着俺们娘俩儿的面,起个誓!要是你李长有,将来做下羞噪先人的扒灰事,让李家断子绝孙!”
李长有说:“你这哪里是让我起誓,明明是诅咒!”牛秋玲说:“你不违背就是起誓,违背了就是诅咒!”
郭修安听完气的直跺脚,他哆嗦的烟袋锅都点不着。他最后干脆丢了烟锅,对牛秋玲说:“你真是糊涂啊!为啥不跟我商量商量就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在一旁默默流泪的包心蕊,对郭修安说:“舅,不怪我妈,这事我认了!”
当天夜里牛秋玲就咽了气。
李长有问郭修安和牛恒山,该如何埋葬牛秋玲?
郭修安一句话差点没把李长有噎死:“我说葬到你李家祖坟,你有能耐让长盛和族人同意吗?”
郭修安列了一个长长的单子,交到李长有手上说:“棺木衣物照单去置办!殓葬花的钱,你要是敢抠抠搜搜,我让你再没脸进三家营!”
李长有看看单子说:“我肯定就高不就低,保证让您二位都满意!”
牛恒山说:“这回还是我做主,秋玲就葬到三两叔当年留下的田里!他包家不仁、你李家不义!若是让嫁出去的老姑娘埋到乱坟岗,我牛恒山将来也没脸见祖宗!”
殓葬了牛秋玲,郭修安当着李长有的面,对包心蕊说:“你以后就随你娘的姓,改名叫牛心蕊,跟包家再无半点关系!三家营郭家就是你的娘家,我就是你亲娘舅!”
牛恒山不满地说:“修安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什么叫三家营郭家是孩子娘家,你是他亲舅?牛家庄姓牛的还没死绝,我牛恒山才是孩子正儿八经的娘舅!”
郭修安陪笑说:“恒山老弟你别见外!李家这俩儿货,花花肠子太多,我怕你摁不住!咱俩就不争了,孩子的事儿,咱哥俩儿商量着来!”
郭修安说的没错,要论不要脸,十个牛恒山也不是李家兄弟的对手!
牛恒山也当着李长有的面,对牛心蕊说:
“李家以后要是亏待了你,我第一个拆了李家的房子,揭了李家的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