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歌一想到在阮公馆书房发生的事情，心里头就堵得慌。
阮太太的望远镜竟然能够看到宗烨的家里！
方才她就是从望远镜中，看到了宗烨翻墙的一幕，这才不顾自己撞上了正端着茶进来的阮太太，径自赶来了蜜饯铺子，为宗烨解围。
“顾探长神机妙算。”宗烨难得地和顾行歌开了个玩笑，但他摸着撞在袖子里的瓷瓶，心里头却并不轻松。
“我再神机妙算，也架不住你自作主张啊。”顾行歌无奈一叹，“你怎么会来这里，是有什么发现，还是怎么了？”
闻言，宗烨脚下一顿，默默垂眸看着脚底，却没有应声。
宗烨的沉默让顾行歌侧头看去，她挑了挑眉，唤了一声：“宗烨？”
“没什么。”宗烨知道顾行歌的疑惑，但却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
“你连我都瞒着？”顾行歌皱眉。
本来因为在阮公馆发现的望远镜，顾行歌心气儿就不大顺畅，眼下宗烨又不肯说自己回来是为了什么，顾行歌便有些生气起来。
因为她知道宗烨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是不会冒险回到蜜饯铺子的，可宗烨却不愿意和自己说发生了什么，这让顾行歌有了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她以为他们会是知无不言的好搭档，但宗烨却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发泄般瞪了一眼宗烨，顾行歌脚下速度加快，几步便将宗烨甩在了身后。
然而走出去几米后，顾行歌又抿着嘴唇站住了脚步，回过头问：“你今晚准备去哪儿住？”
虽然有些生气，但顾行歌还是不忍宗烨真的去露宿街头。
“我去陈正道家。”宗烨应道。
从宗烨嘴里听到“陈正道”的名字，顾行歌提起的心微微放下了一些。
宗烨不去阮公馆，顾行歌自然是高兴的，但她却又不愿表出现来自己这份复杂且莫名的情绪，因此只板着脸，淡淡地应了一声，“你有地方去就好。”
随即，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顾行歌的背影，宗烨呼出一口浊息。
他知道顾行歌因为自己的隐瞒而不开心，但他却不知要如何和顾行歌说明自己的担心。
将袖子中藏得瓷瓶拿出握在手里，宗烨暗暗叹息。
希望一切如他所料吧。
***
暮色四合之际，宗烨到了陈正道的住处。
那是一幢隐在小巷深处，用石头和黄泥建成的矮小的平房。
瘦瘦高高的宗烨站在房子前，仿佛一抬头就能看到房顶的瓦片，他在门前站定顿了顿，才抬手敲了敲门。
“宗烨，你咋来嘞？”敲门后宗烨等了一会，才等到陈正道过来开门。
陈正道站在门口，敦实的身躯挡住了夕阳的光漫入屋内，使得身后的房子仿佛怪物的巨口，黑黝黝的，似是带着一股吞噬人心的暗沉。
“快进来噻。”陈正道反应慢了一拍，才想起来邀请宗烨进屋。
剥了皮的兔子四脚蜷缩泡在带着沉淀物的液体中，眼睛却突兀地睁着，看向大门的方向。
宗烨甫一进屋，便和这只红眼的无皮兔四目相对，悚然一惊。
“怎么？怕了？”一旁的陈正道见宗烨顿住，哑声问了一句，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宗烨闻言沉默地摇了摇头，目光却缓缓地从那只兔子上移开，转而看向别处。
陈正道家的屋子里只有一扇窗户，除了门窗这两处，其余四面墙边全都立着木头架子，而架子上则摆放了许多透明的瓶瓶罐罐，罐子里还有着不同的东西——是用液体浸泡的尸体和器官。
一盏吊灯里只有一支羊蜡，晃晃荡荡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配着满是尸体的罐子，让宗烨有了一种误入地狱的错觉。
尤其是当陈正道关上了房门，空气不再流通，一股腐朽中带着淡淡腥臭的气味渐渐散开，让他不自觉地捂了捂鼻子。
他知道陈正道作为赶尸人，一向是和尸体打交道，普通人有些忌讳，不愿意接近，所以才独自在这荒僻的小巷尽头搭了这座房子。
但他却没有想到，陈正道的家里竟然是这样一番模样。
只不过眼下并不是谈论陈正道居住环境的时候，宗烨还有要紧事需要做。
他看着眼神有些混沌的陈正道，将从蜜饯铺子里找出的瓷瓶递给他，开口说道：“把里面的药丸吃了。”
接过瓷瓶，陈正道的反应依旧有点慢，但却没有任何迟疑地倒出了瓶子里唯一一颗黑色药丸，而后想也不想地就送进了嘴里。
咽下去后，陈正道才开口询问：“这是啥子药噻？”
“解毒药。”宗烨应了一声，又有些感慨地看着陈正道，“你就这么吃了？不怕我会害你？”
嗤声一笑，陈正道将瓷瓶随手放下，浑不在意地说：“你说什么嘞，你怎么会害我。”
陈正道对自己的信任让宗烨满心熨帖。
“不过你给我吃解毒药做啥子？我中毒咯？”陈正道却有些后知后觉地问道。
陈正道的询问，却让宗烨含笑的神色渐渐冷凝。
“你之前验尸的时候，手腕上沾了僵尸怪的黑血，有可能会被感染，”宗烨解释道，“不过方才你已经吃了解药，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黑血？”陈正道的记忆里好似有些下降，回忆了一番才道，“我当时都擦下去咯，怎么会被感染。”
宗烨闻言神色一顿，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他的神色渐渐凝重，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年那暗无天日的洞窟之中的场景，耳畔的嘶吼和哭喊那么真切。
而那如噩梦一般恐怖的一切，也的确真真切切地发生过，在他稚嫩的童年。
“那里，比你这间屋子可怕得多。”好半晌后，宗烨才缓缓开口，他所说的，是一段沉默已久的过往故事……
十几年前，尚还是稚龄孩童的宗烨，曾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那里有着许多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他们被抓来，囚禁在密室中，供那些人去做人体实验……
有些孩子被喂了毒药，痛苦嘶鸣中，身体莫名其妙地裂开，流出黑色的血液。
有的孩子被杀鸡宰牛一般的杀死，之后在他的全身涂抹上黑色的血液，看他的尸体加速腐烂，也流出同样黑色的血液。
还有的人，只是不小心沾染到了一丝黑色的血液，却渐渐失去了意识，只留下了攻击的本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最终痛苦至死……
那段时间，宗烨的记忆里，全都是孩子们凄厉痛苦的哀鸣，以及黑暗中催命符一般黑色的血液。
宗烨说着这一段经历时，耳畔仿佛又开始回响起那些小孩子们的哀嚎声，心头也漫上了当时的恐惧与绝望，种种情感交织之下，让他陷入了痛苦而错乱的回忆之中。
“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被带进来……”
“没有太阳，没有光明，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
宗烨垂着头，眼睛里闪烁着惊惧和无措，好似又变成了那个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人宰割的孩子。
陈正道见状觉得有些不对，连忙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宗烨的胳膊，将他从回忆中唤醒。
“你没事吧？”陈正道关切地询问。
额上满是汗水的宗烨大口地喘着粗气，缓缓摇了摇头，半晌后才渐渐缓过神来，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除了黑血和死人之外，你还记得什么噻？”陈正道见宗烨神情恢复正常后，便连声追问道，“你知道是谁把你们抓去做实验的嘛？”
宗烨所说的黑血和僵尸怪的相似，陈正道自然能联想到，这个案子很可能就是当初那波人搞出来的，所以颇有些着急地询问着宗烨。
然而，宗烨却摇了摇头，不知是遗憾还是后怕地说道：“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那里太黑太暗，我能看到的东西太少。而且那时我年纪也小，很多事情都仿佛蒙了一层阴翳一般，已经记不清了。”
宗烨说着，渐渐垂下眼眸，沉默下来。
他并没有和陈正道说的是，其实他模模糊糊还记得，曾听到过一些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