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岚朦胧下,仿佛刚刚涤洗过的苍绿树木,愈发的郁郁葱葱。
在一林森森松柏的掩映之下,一檐红色的塔顶似有还无。
循阶而上,穿过两棵苍劲的银杏所搭建出的山门后,普世寺僧人们的诵经之声,便透过寺庙前那扇朱红色的大门隐隐传来。
点缀着修竹芳草的露天大殿中,一队身着青色僧袍的僧人,正沐浴着夕阳的辉光在诵读晚课。
木鱼笃笃而响,虔诚而肃穆的诵经声仿佛诫言谶语一般,濯洗人心。
然而下一刻,突然从寺外传来的一阵嘈杂之声,瞬间盖过了僧人们诵经的声音。
虽然如此,寺外那乱糟糟的声响却没有影响到僧人们此刻的专注与虔诚——经声依旧未断。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大,吵嚷着冲进寺庙里的人穿过竹林小道,跑到露天大殿之中,僧人们这才不得不停下诵经,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发出声响的两个人。
“阿弥陀佛。”
一个盘膝而坐的僧人缓缓起身,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一双充满佛性光芒的目光里满是怜悯与担忧,“施主们,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怎如此狼狈?”
看着闯进大殿中的那两个衣衫褴褛的人,起身的僧人十分关切地问。
此刻若是顾行歌在此,必然能够发现说话的僧人有着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正是先后两次帮过顾行歌的行脚僧元净。
“大师啊,我们遭难了,无处可去,只能来找佛祖救命了。”
闯进寺庙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此时两人中的女人闻言,便扬着一张满是脏污,已经看不清五官的皱巴巴的脸,哀哀切切凄苦地说。
她身旁的男人则垂着头,没有吭声,只是在女人说话时,默默抹了一把脸,还似乎站不稳似的踉跄了一下。
一向慈悲为怀的元净见状,眼中的怜悯更甚,上前一步想要去扶一扶男人,“我佛慈悲,尽渡世人,施主们若有难处,大可先在寺中……”
然而元净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突然暴起的男人一把扼住喉咙,堵住了他的后话。
挟持了元净之后,这衣衫褴褛的一男一女瞬间变了脸色,不再是之前的凄苦可怜,反而露出了一副奸诈凶恶的模样。
“你们这些出家人还真是好骗啊。”
女人嗬嗬一笑,眼波流转中一抹狠辣之色一闪而过。
“原来是二位,”被扼住喉咙的元净听到女人这句没有掩饰的话语声,咳了一声后,便淡然开口,“薛施主,薛太太。”
原来这闯进寺庙劫持僧人的二人,正是越狱而逃的薛襄理夫妇!
因为薛襄理夫妇的到来,幽静又充满香火气的寺庙之中陡然生变,让露天大殿里的僧人们皆是愕然不已。
“阿弥陀佛。”
一个僧人见元净被劫持,便从殿后越众而出,唱了一声佛号后,缓然出声。
“两位施主切莫冲动,若有难处大可与贫僧说来,千万不要妄动邪念,以免沾染因果,自缚一生。”
然而随着他这一声落下,寺外却又冲进来了七八个人,一个个的手里还都拿着砍刀长棍,一瞧就不是善客。
果然,他们冲进来后站在了薛襄理夫妇身后,凶狠而又谨慎地盯着对面的一群僧人。
这些僧人虽然人数不算少,足有十几个人,但其中大多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者,且普世寺中又无武僧,众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
本来若只是薛襄理夫人二人,他们到是还有一博的可能,可如今又来了这七八个凶徒,僧人们见状,只得放弃营救元净的想法,无奈,便这样束手就擒了。
就在普世寺的僧人们被薛襄理夫妇带人劫持后,顾行歌也带着人一路追踪,到了山脚之下。
不久之前她和宗烨在阮公馆相见后,便得到了薛襄理夫妇越狱的消息,顾不上和宗烨多说几句话,她便连忙叫了李约翰一起,三人携手,一路追查到了普世寺所在的山脚。
“他们上山了。”顾行歌看着软趴趴伏在路旁的几株小草,神色凝重。
李约翰也看到了那一溜脚踩过得痕迹,只是他却有些不明所以,开口疑惑发问:“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们越狱后不赶紧逃出城,一路赶来山里是要做啥子?”
目光遥遥地望向山中,李约翰十分纳罕,“这山里不就只有座破庙吗?他们干嘛往这来?”
“坏了!”顾行歌本来也在思索薛襄理夫妇上山的意图,现下一听李约翰的话,眉头一皱,急呼一声后,拔腿便往山上跑去。
“怎么了?什么就坏了?”
李约翰看到顾行歌的动作后先是一愣,随后便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然而顾行歌却已脚下生风一般,在李约翰问出第一句话时便已经跑出去了好远, 根本没有完整的送进顾行歌的耳朵里。
没有得到回应,李约翰一抬头也只见到了顾行歌逐渐变小的背影,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到底怎么了,她怎么跑这么快?”
然而他这句话话音刚落,就见他身后一直沉默无言的宗烨也大步越过他,快速地向前方而去。
“唉,你们等等我啊!”李约翰见状连忙唤了一声,跟了上去。
宗烨到底是刚刚逃出生天的人,体力尚有所不济,所以一时间李约翰到也没有落下太多,而是紧紧地跟在了宗烨身后。
此时普世寺的山门前,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正大咧咧地开着,露出了寺中的修竹苍松,与一座座散发着厚重感的楼阁殿宇。
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佛像的屋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佛门重地,一向都有着让人不自觉收敛声息的氛围感。
而此时的普世寺更是一片阒寂,只能听到风吹过枝叶时沙沙簌簌的声响。
踏进寺门,顾行歌敛息凝神,感受着清风吹拂而来的淡淡的血腥气味。
倏地,在哗啦一声响中,一只乌鸦从茂密的树梢中振翅而飞。
“嘎嘎……”
一声粗嘎的鸣叫划破长空,也一瞬间打破了寺庙中诡异的安静。
下一瞬,顾行歌双眼微眯,握紧拳头,猛地回身横臂挥去!
“唉哟!”
一掌挥下,顾行歌紧接着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痛苦地哀嚎了一声。
随即回过神的她便看见一个人,捂着肩膀弯下了腰。
“王耀德?怎么是你?”
认出身后的那个人后,顾行歌拧眉开口冷声道。
方才那乌鸦飞走之时,顾行歌敏感地察觉到身后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
来人若是宗烨或者李约翰,定不会有如此小心,发出如此轻微的声响。
所以她才想也没想,直接便回身攻击。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来人竟然会是王耀德!
“你怎么来了?”顾行歌看着被自己一拳打到龇牙咧嘴的王耀德,没好气地说。
“你是不是来抓薛襄理夫妇的?”
王耀德缓过了肩膀上一阵剧烈的疼痛后,站起身嘶声问道。
“和你有关系吗?”顾行歌冷声。
揉着肩膀,王耀德叹了一口气,难得的没有在意顾行歌的态度。
“顾探长,我劝你还是不要太过冲动了。”
呵呵一笑,顾行歌抱臂睨着王耀德,“王署长破案一向勇往直前,今天怎么这么瞻前顾后了?”
王署长和瞻前顾后几个字,被顾行歌拉长了音调,说得阴阳怪气的。
“不是我瞻前顾后,是你不要轻举妄动才是!”王耀德一张肥腻的脸上挂起了难言的纠结,“你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冷笑一声,顾行歌神色不虞地眯了眯眼,“我再清楚不过了!”
抬眼瞥见宗烨和李约翰二人此刻也赶到了山门处,而后顾行歌又嗅到了一阵被风带过来的血腥气味。
因此,顾行歌对王耀德便越发的不耐烦起来。
嗤声道:“王署长,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不会是想帮逃狱的薛襄理夫妇拖延时间吧?”
话落,顾行歌目光冷冽地看了一眼王耀德,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却完全不曾理会,只是转身向寺中走去。
而刚刚来到山门前的宗烨和李约翰,也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王耀德。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瞬后,谁也没有理会他,而是一起追向顾行歌的方向。
作为和薛襄理夫妇同样刚刚才越狱的人,宗烨出现在了王耀德面前,王耀德却恍若未见一般,毫不意外。
他的这幅样子,倒是引得宗烨思忖着回头瞟了他一眼。
但他也知道眼下抓到薛襄理夫妇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因此宗烨便也没有就此多想,只是跟在顾行歌身后往寺中走去。
一行人一路向着寺中深处走去,打头的顾行歌顺着血腥气传来的方向疾步走着,穿过了一条竹林中的小路后,便来到了僧人们上晚课的露天大殿。
而当顾行歌转过眼前的一丛绿竹后,豁然展露出的景象,却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露天大殿里横七竖八的倒着僧人们的尸体。
洁白的大理石地砖上已经血流成河,将僧人们的青衫都染成了黑色。
深深地吐出一口顶在胸膛的浊气,虽然满心怒火,但顾行歌眼下却顾不得这些已经去世的僧人,而是缓缓将目光移转,看向大殿那头,有着红色塔尖的藏书阁前站着的那一群人。
为首的薛襄理一手扼住元净的脖子,一手拿着一把尚还淌着血滴的砍刀,双目猩红,恶狠狠地看着顾行歌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
“顾探长你来啦!”
他嗬嗬一笑,脸颊上一道喷射而成的血痕随着他咧嘴而笑,愈发的狰狞起来。
顾行歌看着此时俨然已经有些疯癫的薛襄理,眉头紧皱,却没有开口,只是上前迈了一步。
“站住!不准动!”而薛襄理看到顾行歌的动作后,连忙大喝出声,掐着元净的手掌也更加用力,直将元净掐得涨红了一张脸,“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说着,薛襄理身后的人,也一人提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僧人在手中,以作威胁。
看着身上染了血污,被薛襄理掐住脖子,即使呼吸不畅也依旧目光平和的元净。
顾行歌心头一抖。
一瞬间顾行歌就想到了之前两次,元净为了帮助自己,和金龛灵道对峙的模样。
如此一个慈悲、谦和的人,如今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难……
面无表情的顾行歌退后了两步,看似是依言让步,但却恰巧站在了竹林小道的路口,挡住了薛襄理等人的视线。
这时宗烨和李约翰两人也跟了上来。
顾行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两手负在身后,快速打了一个手势,随即又开口和薛襄理说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行歌眉眼沉沉。
而在顾行歌这一声的掩饰下,刚刚走到她身后的宗烨又快速转身,向着山门的方向走去。
方才顾行歌在身后比划了一个手势,而宗烨一看就默契的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样子薛襄理应该是找了帮手,加之手里还有着人质,这才让顾行歌有所忌惮。
他们现在只有三个人,即使手里有枪,在对方人多势众的情况下,也不容易将人质安全救出,所以顾行歌没有选择强攻,而是示意宗烨从普世寺的后门进入,循机救人。
李约翰看到宗烨闷不吭声转头就走,刚要开口询问,宗烨便一个眼神甩了过来,叫他噤声。
虽然不明所以,但李约翰还是听话的刹住了将要出口的话,在宗烨的示意下跟了上去。
在薛襄理和顾行歌你来我往的大声谈判声中,宗烨和李约翰二人一前一后,又原路返回,来到了山门前。
而此时,山门前的王耀德还没有离开,依旧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没有理会王耀德,宗烨带着李约翰快速地越过他正准备走出山门,绕去普世寺后门时,正垂头思索着什么的王耀德却不知为何,竟也沉默着跟了上去。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宗烨眉头一紧,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王耀德,心底疑窦丛生。
但因为他现在担忧顾行歌,不知她还能拖延多久的时间,所以暂时也没功夫去搭理行动莫名的王耀德,只是拽着李约翰加快了脚步。
普世寺不算大,宗烨和李约翰又挑了近路,于是很快就到了后门。
但后门此时却是上了锁,无法进入普世寺中。
好在后院的墙壁不算太高,两人略一合计,便决定翻墙而入。
然而就在两人刚刚攀上墙头,还没有完全翻进寺里的时候,草丛里,薛太太突然从一旁的草丛中窜出,手持一把臂长的柴刀,一刀就砍上了离她更近的李约翰!
“啊……”
突然一阵剧痛袭来,李约翰痛呼出声,手一松,整个人直接从墙头落下,紧接着便没有了声息,不知是死是活。
“李约翰!”
宗烨见状又惊又急,猛地从墙头跳下,踉跄着跪倒在地,他却顾不得自己受没受伤,而是手脚发抖地快速起身,向着趴在地上的李约翰奔去。
站在李约翰身体旁边的薛太太神色狠厉,眉眼间带着几分嗜血的残忍。
她看着向自己方向而来的宗烨,勾起唇角,动了动攥在柴刀上的纤长手指,仿佛弹琴一般。
然而她的举动却比弹琴要凶残许多!
单手举起柴刀,她劈头便向宗烨砍去!
宗烨本来以为薛太太一介女流,全想到她竟然真的身手过人。
这一刀砍来的方向和角度都十分严密,他是狼狈地扑倒外地这才惊险地躲过一劫。
然而宗烨才刚刚躲过致命一击后,薛太太便又提刀而来,这一刀自上而下,又快又狠,直让还没有起身的宗烨避无可避!
而就在宗烨以为自己就要命丧当场那一瞬间,突然一个身影猛地挡了过来,替他挡住了这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