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现在大多数出马仙不一样的是,我太爷爷时而还“出黑儿”,所谓出黑儿就是会接一些殡葬事宜,一定程度上沾着阴阳先生的这些事儿。
在东北这个地界儿,身上带仙缘的弟子们最广为人知的就是三个方向:出马看事儿。出黑做一些丧葬地府事务。还有少部分与道教有缘的,带着自己一堂仙家皈依道教修行,这种的一般叫“出道”。
而我太爷爷呢,一方面确实能耐大,周围村子都有不少人来找他看事儿消灾的,另一方面,他良心放的正,来人不管贫富贵贱,他只给人往少了收。
甚至有时候碰到实在困难又确实遇到了事的人家,人家拿来一筐土豆几个鸡蛋啥的他也尽心尽力的给人看。
但那个时候我师父上的是人民政府办的小学,学的是新式教育,新知识和旧传统在他内心里不断碰撞。
慢慢的我师父也长大了,自己也争气,成了品学兼优玉树临风的大小伙子,还写得一笔好字,考上了当时我们那几个县城里唯一的师范学校。
在学校就读了一年多之后,突然家里传来消息,说是我太爷爷帮人办事儿的时候出了事,落下残疾了,但具体是怎么回事,爷爷当时讲给我听的时候没有细说。
那时候我太奶奶本来身体就不好,伺候自己都费劲,更别提伺候我太爷爷了,再加上家里还有我爷爷当时未成年的妹妹,也就是我姑奶。
摆在我爷爷面前的路只有一条,放弃学业,回家担负起一家子的生活,赚钱养家,照顾老爹老妈,把妹妹伺候长大。
就这么的我爷爷放弃了学业,不过幸好当时他学校里有一位很赏识他的老师,在县城里托人找了一份在工人子弟校教书的工作,也算没埋没他这么些年寒窗苦读。
而且当时学校还给分了住房,虽说是县城里的小平房,比不了农村老家的三间大瓦房。但好歹是让爷爷在县城里有了个容身之地,把太爷太奶和我姑奶都接到了城里照顾。
之后的那些年里,爷爷过的也并不一帆风顺,但是也尽到了他自己所有的责任和义务。
在太奶托人的介绍下认识了我奶奶,俩人结婚以后伺候了太爷太奶寿终正寝,拉扯大了我姑奶,又先后生了三个孩子,也就是我大伯,我姑姑,和我爸。
而爷爷他自己的工作也是换了又换,没办法,农村来的人想要带着一大家子在城市里生存下去,光靠当老师教书的工资是远远不够的。
他先后做过木匠小工,装卸工,还跟人去山里守林场守了半年,总之就是啥苦啥累啥挣钱,他就干啥。
到后来他进到了我们家那边的一个国有企业农机公司当工人,才算稍微稳定下来一点。
但在太爷爷去世之前,就给我爷爷留下了嘱咐,告诉我爷爷如何如何做,把家里供奉的堂口先送走,不然会给整个家里招致大祸。
若是日后子孙有缘分重的孩子,还是需要重新供奉,立堂出马,把王氏门府的堂口接过去扬名。
但唯独那本和我缘分极深的古书,太爷爷让爷爷把它藏好,藏到除了自己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万不能丢了,说那是我们家一位领仙的先祖留下的东西,里面有除了我们家子孙谁都不能看的内容,谁都不能学的东西。
爷爷从小受新式教育的影响,本来就是个唯物主义者,而自己又因为父亲做这个行当闹下个残疾,让自己寒窗苦读十几年到最后书都没能读完。
自然把这些事都处理的干脆利落,把家里的各种供奉用品,法器经书,都一把大火烧了。
但根据太爷爷的遗嘱,爷爷还是把那本书藏到了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直到后来家庭安定了才取出来放在家里。
直到今天为止,这件事里最让我感到惊讶是太爷爷竟然一语成谶,在那个时候就预测了后来整个社会发生的十年动乱。
长大后稍微了解过一点那十年的我不禁后怕,要是在那个阶段里,被人发现家里有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只怕是我爷爷不死也得被扒层皮。
不过以我出马这些年的经验来看,像这种往后看天下大势能看几十年的情况,一般来说对于我们卦者,因果担负是极大的。
因为大势就是天道,是不可逆的,天道让人干嘛,人就得干嘛,大势裹挟着你往哪走,你就得往哪走。
不容你窥探,不容你躲避,像太爷爷这样窥探到几十年后的天下大势并且能让自己后代设法加以躲避的情况,当真是极大的本事。
不过即便如此,我师父也还是因为这些事儿受到了影响,那时候在农机公司他被厂里一位领导看重,以群众的身份破格从工人直接提干。
但就在他的事业正继续往上走的紧要关头,被身边眼红他提干的小人向组织上添油加醋的告了一状,说他爹是搞封建迷信的,他自己也在家里供神啊鬼啊什么的。
这在我们现在看来可能不至于是什么大事,但在当时那个敏感的年代里,这种事就是没有实际证据,只是有风头有人告你的状,也绝对没你好果子吃。
这件事对师父最大的影响已经显而易见了,就是他踌躇满志,早早写好但又没能交得上去那封入党申请书。
而后师父又大概的给我讲了一下我家那位在清朝当武将的老祖宗,说我家和堂口上众位仙家们的缘分就是由他开始的…
不过当时师父讲的很潦草,老祖宗的详细故事,我还是后来听堂口上的诸位清风仙家讲给我的。
在和我讲完这所有的这些之后,师父把那本古书拿了起来,看着我对我说:
“这里面的东西,既是老马家昔日的荣光,也是拴在你师父我身上一生的镣铐。”
既然他们找到了你,选中了你,最终要怎么选择,走不走这条路,都交给你长大成人以后自己定夺。
但在你成人之前,还是要好好学习,以学业为重,要是能不走这条路就更好了。”
说完,师父就把这些东西装进了抽屉里重新锁好。
把它们封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也把这些沉重的回忆重新封印回自己内心深处。
从我懂事开始,我就开始四处打听出马仙的事儿,而且也不敢多问爷爷,每次问他他也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久而久之我就不敢再在师父面前提起这些事儿了。
但天无绝人之路,还真让十几岁的我遇到了一次现场了解出马仙的机会。
那个时候我有个玩伴,这哥们跟我关系不错,平时总在一起玩,姓邵叫邵国庆。
他这名字挺不像95后的,不知道家里咋给起的,可能是想让他当个爱国家爱人民的好孩子吧。
而他家当时是住在我们这边铁道附近的一处平房里。
有天我上他家找他出去玩,刚到他家他就跟我说,说今天咱别去网吧了,我领你去看个好玩的。
当时我寻思这小子能带我去看啥好玩的啊,还有啥能比去小黑网吧玩上一会穿越火线好玩啊。
要是能再配瓶小甜水,整几包小辣条,玩着游戏吃着喝着,那还不给我俩香个跟头啊。
我就不太想跟他去,但是他说了一句话成功吸引了我,他说:“我领你看跳大神儿去”
那我肯定去啊,要不然我也成天琢磨着能不能亲眼见见其他的出马仙呢,这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嘛!
而后他就领着我顺着他家房后的火车道往东走,他说今天请人跳神儿这家人家是他妈妈那边的一个亲戚,有事儿的是他一个表哥,但不是亲表哥。
说是他这表哥头些日子在乡下骑摩托车一个没留神压到了别人坟头上了。从那天之后就开始发高烧,连拉带吐,人都起不来炕了。
还满嘴说胡话,好像是跟谁认错呢,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开了药打了点滴一直也都不好,上医院就说是胃肠感冒,可哪儿有胃肠感冒还能让人说胡话的呢。
这不就托人找了个在我们当地小有名气的大神儿,看能不能通过这种方式给治好了。
就这么边聊边走,没多大一会就到他这表哥家了,给我们开门的是他表哥的妈妈,邵国庆管他叫三姨。
他三姨对于我们来看热闹,也没有表示什么不愿意。但其实大多数大人都不会让十几岁的半大孩子来看这种场面。
一是因为大家普遍认为人岁数小的时候身上阳气不太重,容易招上啥玩意,当然了要是成年的大小伙子阳气就比较重了,那另当别论。
二是其实跳神儿这种事归根结底也算是比较讲究的仪式,讲究多说道多,怕半大小子在这捣蛋惹出什么乱子。
我俩进到他三姨家院子里,他三姨领着我俩正要往屋里进的时候,我脑子突然就恍惚了一下子。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个非常有力气的壮汉,用双手扶着我的脑袋,狠狠那么晃了一下。
我这一恍惚,就把眼睛闭上了,当时心里还寻思呢能不能是最近上网打游戏太多了啊?不能不能,肯定是学习累的,对,学习累的。
等我稍微缓了一下子再把眼睛睁开的时候,我眼前出现了两个我熟悉的身影:黄小跑和黄小跳!
他俩虽然就站在这院子里,但其实只是两个虚影,看起来还有些模糊,但他俩身上穿的黄袍和那两张明星似的脸,就是再模糊我也认得出来。
我正要开口问他俩咋突然出现在这儿的时候,我小跑哥先开口了:
“你跟人凑这热闹嘎哈啊?”小跑哥还是一口标准的东北大碴子味。
我说这不是正好赶上了么,你们都说咱们之间有缘分,未来我也得吃这碗饭,我这不寻思先找机会预习一下么。
我话音刚落,旁边的小跳哥开口了:
“小许多你就跟我俩搁这儿贫嘴奥。
下回有啥事儿能不能先跟我们商量商量!你来都来了,愿意看这热闹我俩是不管你。
但这里头现在有人别人家仙家正在这办事呢,照规矩来讲你要进人家的道场,我俩得先跟人家打个招呼。”
我心说敢情你们不知道我要看热闹这事啊,我以为当初梦里老神仙说让你俩跟在我身边,是二十四小时跟着呢,我干啥你们都知道。
黄小跑和黄小跳跟我说完话就转身往那平房大门走过去了,走到门前我看见他们朝着门里的方向恭恭敬敬作了个揖,一边嘴里还说着:
“今许氏门府弟子携护身报马黄小跑,黄小跳来此叨扰,我们此番前来绝非闯堂斗法。
而是我们家这弟马岁数小不知深浅,想来此参观一下您家老仙儿给人消灾解难,还望堂上众位仙家别见怪。
要是不方便也麻烦老仙儿知会一声,我们马上就走,绝不逗留!”
他俩这番话一说完,我就看从那门里缓缓显现出一团虚影,虚影到了门外越来越具象化。
逐渐显现出一个身着一身橙红色内衬,金黄色盔甲的男人,这男人身材匀称,个子大概一米七八,从面相上看着也就三十岁左右。
男人站在黄小跑和黄小跳的面前双手抱拳,微微点头,开口说:
“在下是张门府打刀的胡有德,我家掌堂老教主今儿出门来这之前就跟我家弟马说了,说今天有小辈儿弟马要来看看热闹。
这不嘛,进屋了就让我在门口等着你们过来,说怕你家弟马岁数小没见过这场面不敢往里进,让我在这迎迎。
咱进屋吧,屋里这会儿也快该忙活起来了。”
说完了这胡有德就领着我和小跑小跳往屋里走,而此时我的脑子又突然忽悠了一下子,差点没站稳当一脑袋栽地上。
等我再抬头回过神来,发现走在我前头的又是邵国庆和他三姨了,我小跑哥和小跳哥还有里边那位大神儿的仙家胡有德都不见了。
跟着他三姨进了屋,屋里的景象就让我大开了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