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怜安接到的,正是蒋蕙兰打来的电话。
蒋蕙兰告诉岳怜安,沈家已经去收拾了沈萱的遗物,既然杀害她的凶手抓到了,还是早日让她入土为安
刑侦支队没有对外公布沈萱案中,除了凶杀以外的一切事情。
沈德厚和蒋蕙兰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沈萱死了的事实。市局通知他们很多次去领沈萱的遗体,但他们却无论如何不能下定决心去一趟。就像他们不肯踏入渊海大学的门一步一样。
一旦亲眼直面残局,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不能再说什么小萱只不过是闹脾气离家出走而已的话了。
凶手死了,蒋蕙兰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对着电视流了很多的眼泪。
蒋蕙兰抬头看了看新一天的太阳,然后轻轻抚摸手上的金丝楠乌木盒子。她声音轻缓:“小萱,我们带你回家。”
沈萱的葬礼在渊市的陵园举行,仪式很简单,沈家夫妇没有邀请其他人来,除了岳怜安他们三人。
岳怜安站在公墓下面,看着一身素黑的沈德厚和蒋蕙兰,心里忽然觉得空荡荡的。
走到沈萱的墓碑前,岳怜安注意到上面的照片。
沈萱穿着青色立领旗袍,对着镜头笑得明眸皓齿,看着是那么的温柔。
看见岳怜安出现,蒋蕙兰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笑容,“亮亮!”
岳怜安微微点了点头,又听见蒋蕙兰说:“你给小萱找回了公道,她大概……大概是想见你的,我替她谢谢你了,亮亮。”
岳怜安说:“这是我该做的。”
高远和赵飞宇站在岳怜安身后,拿眼睛去瞥墓碑上的沈萱。
墓碑上写着几个大字:爱女沈萱之墓。
赵飞宇心里翻了个白眼,沈萱这辈子被男人耍、又被亲妈利用,最后收尸的还不是她以为最无关紧要的便宜爸妈?
高远则是心想这人可怜可恨,岳怜安费尽心思破案可以说是职责所在,但还特地来送她一程,这似乎过界了吧?岳怜安在高远眼中是爱憎分明的,但绝不是这样有那么多怜悯之心的人。
沈家夫妇后来还是知道了严春萍的事,可他们失望之余更多的是惋惜和痛心。
沈德厚看向墓碑,神情悲伤道:“小萱想找亲生父母,我和蕙兰不可能拦她,我们只是怨她不懂爱惜自己,否则又怎么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蒋蕙兰拍了拍沈德厚的手臂,也叹息说:“也怪我们没更关心她,如果早些发现的话,也不至于这样。”
有一小截枯坏的松柏枝,掉到了沈萱的碑前,蒋蕙兰俯下身去捡。她目光柔和,语言却铿锵有力,“到底母女一场,我们就再送小萱一程,希望她下辈子正直善良,不需要讨好别人,也不需要为谁牺牲,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就好。”
高远和赵飞宇听罢,一时间被蒋蕙兰的话所触动,皆面色复杂地盯住沈萱的照片。赵飞宇更是觉得牙痒痒,那两口子也配当父母吗?看看沈家人!他俩人贩子就该下地狱。
蒋蕙兰起身,又温柔地朝岳怜安开口:“亮亮,你想学钢琴对吗?我给你找老师好不好,以后你来我这儿学。”
岳怜安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下说:“好。”
这时,岳怜安余光中察觉到远处的松柏旁站了个人。岳怜安敏锐地转头看过去,发现那人竟然是宋博文。
宋博文似乎也发现了岳怜安,他脸色一白,迅速拉下帽檐后,转身往山下走了。岳怜安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却莫名觉得有几分可笑。
最后,岳怜安重新看向那块墓碑。她心里默默道:沈萱,以后我们不要再用这样的方式重逢了。
和沈家夫妇告别后,岳怜安给了赵飞宇一个地址。赵飞宇那头还在琢磨车头大灯要不要先拿去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岳怜安的话,“这什么地儿啊?”
岳怜安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灵巧地跳上了车。她眼睛没眨,回答赵飞宇的话:“医院。”
石家乐刚才给岳怜安发了条微信,说是王浩轩发高烧住了院,有必要的话去医院看看他。
有必要吗?岳怜安不知道,但是她确实有点担心。
来到王浩轩病房,岳怜安看见正靠着床边打盹儿的崔雪。崔雪睡眠很轻,赵飞宇的拉门声一下惊醒了她。
岳怜安看见王浩轩已经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是高热的潮红未退去。
崔雪醒来先是看了看门口的三人,侧目又看见王浩轩醒来,于是连忙先问儿子:“怎么醒了?又做噩梦了?”
王浩轩摇头,“不想睡了。”
崔雪温柔地摸了摸王浩轩的头发,这才转头招呼岳怜安三人。她勉强笑了笑说:“你们来了。”
岳怜安走到床边,低下头轻声问王浩轩:“你做噩梦了?”
王浩轩抱了抱被子,抿住嘴巴没有说话。
崔雪忍不住眼眶又红了,她把王浩轩抱在怀里,脸颊轻轻靠在王浩轩的后脑勺上,心疼地开口:“浩轩这几天发高烧、昏迷,迷迷糊糊地开始呜咽,说什么别吵了别吵了,我不要新妈妈……”
高远心里咯噔了一下,“新妈妈?”
后来他们三人才从王浩轩口中得知,原来他听见高建斌和一个姐姐站在门外吵架,吵到最后那个姐姐还走进来对他说:“小朋友你别怕,我会给你找一个更好的新妈妈。”
崔雪在旁边听着,抱着儿子,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赵飞宇原本想开口安慰,又听见王浩轩小心翼翼地问岳怜安:“那个,小岳警官……是不是还有其他小朋友被抓走了。”
听了这话,岳怜安微微愣住。看着王浩轩那双狐疑的眼睛,第一次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问题。过了许久,她点头道:“有,还有很多小朋友。”
王浩轩连忙追问:“那……他们也能回家吗?”
岳怜安想了许久,最后竟只剩下这样一句话回答对方:“我不知道。”
从医院出来,岳怜安和赵飞宇回了市局。
赵飞宇看见岳怜安侧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却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似的。王朕和石家乐进来的时候也被岳怜安这模样吓了一跳。
石家乐啧道:“小岳,破了沈萱的案子你该高兴啊,你昔日好友沉冤得雪,怎么还耷拉着脸?”
岳怜安置若罔闻,只是在想王浩轩刚才的话:他们也能回家吗?
赵飞宇顺手抄起桌上的抽纸包砸向石家乐,然后啐他一口:“什么昔日好友,你少给小岳乱认亲戚!”
石家乐胸口被砸了个正着,倒是不恼不怒,从谏如流地抽了一张纸巾来擤鼻涕。办公室里吵吵闹闹,岳怜安却无动于衷,直到丁信琛出现在门口,她“唰”地一下坐了起来,“丁队!”
丁信琛大步走进办公室,经过岳怜安的时候,把文件丢给了她,“小岳,沈萱的结案报告你来写吧。”
岳怜安握住手中的文件,追上丁信琛的脚步,“丁队,汪局怎么说?”
“高建斌的事儿?”丁信琛看了岳怜安一眼,“省局已经派人下来,这案子你们先不用管。”
岳怜安说:“我想申请调查。”
她想让孩子们都回家。
丁信琛无奈看向赵飞宇,赵飞宇耸了耸肩说:“那我肯定跟小岳一起。”
丁信琛从桌上拿起包烟,用手指抖了抖包装屁股。他没有抬头,只是问:“那你们两个打算怎么查?沈萱死了,高建斌死了,严春萍两口子的嘴,为了儿子也是一点都撬不开的。”
丁信琛的话音落下,办公室陷入了沉默中。王朕躲得远远,只敢抬头去瞄丁信琛和岳怜安。
岳怜安说:“能查——因为有一个孩子等着回家。”
丁信琛挑眉,按下打火机的手顿了顿,“什么?”
赵飞宇摸了摸下巴,“那个二姨,那个二姨手里还有个被拐卖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