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傻了。
真的傻了!
那个厮,那云休厌,是能为了逼她“主动坦白”就能带着她从严城到梵城到同城的人!
也是能明明早得到那些她从前之事的密信还能隐忍不发的人!
这个人,她是傻了才想去质问他!
何况都过多久了……
她就是说了,也落了下乘——这么久的事现在才来算账,不就明摆告诉他她先前没敢看嘛?
不然就是她蠢得现在才找齐三个字?
懊恼上头,她从被子里抬脸,扭动翻了个身,从趴改为躺,头下微悬,因没有枕而有微微晕眩。
她望着房顶,手缓缓摸上锁骨下,跟……云休厌好麽……
她好像第一次认真想这件事……
许是这一夜受惊太大,到梦里时她还梦到三个金字,龙飞凤舞的“云”“休”“厌”变成偌大一样追着她了一夜,最后真人云休厌突然出现,她陡然一惊被那三字追上。
三个大字从天而降,变成山压在她身上,她被压山下叱对方无耻,“美男计算什么本事!你待我师父前来揭了这字,我往那西天取得真经……”
这一夜光怪陆离的梦,前半程被三个字追,后半场取经路上被各种妖怪云休厌追。
许是逃跑太多,醒来时两腿仿佛也累,动了动腿而后一僵,被按了暂停键似的想起那个厌字来……
因这一桩,她一天都肃着张脸,搞得陈折芳紧张不已,还以为矿石生意出了什么纰漏。
但情场失意,不对,是塞翁失马,她虽然这一桩丢了出息,但生意场顺利,蒋畏几那边已有人接洽,南面来的消息,刘家的内斗也到了白热化,他们支持的那位刘家第三子,不出意外很快会夺得家主之位。
新家主需要稳定地位,有什么比让生意世家的刘家做成一大笔生意更能稳固人心呢?
刘家便算稳了。
不出三日,果然刘家传来消息,至此,她出来的两桩心上大事便算定下。
至此往后的事便有专人负责,她算着日子,也知到了该回不落城的时候了。
这一趟出来太久,以致她后几日都莫名紧张——
别人家魔尊敢不敢在敌窝里待这么久她不知,反正云休厌这里她没见他什么动作,整个小四合院,好像只有她日日警惕,时不时神经质得拖着随身侍从上房查探。
直到这日第二封签书到了手,她看着刘家的印预备去给云休厌,但……
“主子呢?”
拉着老仆,她又问。
老仆看着她,还是慢吞吞的语调,但,“在房里。”
——不是才回来吗?
老仆用关爱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说您刚刚不是还因为主子回来急匆匆跑回房里吗。
晚晚轻咳一声,“额……哦,我,我走神了,我是说刚没看到,这会有没有人去找主子谈事啊?”
老仆摇头,“没有呢。”
好吧。
她摸摸鼻子,捏着签书——自从那日闯进去被他的下属们看到,她养成了找他前先问有没有别人的习惯。
当然那日之后她没找他……
嗯,她还欠着他一事……
那时候说好矿石的事办妥了就……跟他谈的,关于……想和好那事……
踯躅小半日,眼见天要暗了,她才挪到西厢,在门口心理架设一会,抬手敲门——
手没有碰到门,门开了。
她一愣,看着门里突然出现的人,好在心理架设过,举举另只手里签书,“我,来送签书。”
门里的人垂眼微落,喉腔一声低音应过,那签书从她手中飞出,徐徐落在屋里长案,她慢慢收回手,“你……这要出去吗?”
仍是深色衣袍,制式是剑修里常见的样式,晚晚在蒋畏几的宴上见过有人穿过类似,但气质这东西真玄妙,晚晚毫不怀疑就算穿上白衣,他也不会被衣裳所累。
人都说人靠衣装,到他这里却是何样的衣裳到身上,都会变得“云休厌”起来。
今日他束发戴了冠,暗金的冠,压领鎏金,金带玉钩,这通身的金尊玉贵不能夺他丝毫辉光,他微低眸望来的时候,晚晚想起那个光怪陆离的梦,美男计……
他有没有使计她不知,但她可能有点中计的迹象……
心内警铃大震,她连忙晃晃脑袋,连他说了一句什么都没有听清,“什、什么?”
他已出门外,闻言重复:“是。要同去吗?”
语气温和,没有不耐,给人一种脾气很好的感觉,但他这么问着,却伸手握了她的腕,她一僵,低头看时已被他带着走了一步。
“等、等等,等等,我不要去,我在这等你,等你回来我们再说。”
云休厌步子停了一停,看着她,晚晚觉得他细微挑了下眉,他说,“那你恐怕要等上一夜。”
“一夜?你今晚都不回来?”她惊讶,实在是这几日他出去其实不多,很多时候她在外回来总见他在。
他点头。
晚晚咬咬牙,一夜……
她确信今日要是不说,她存着这事也睡不着,“行……行吧,我跟你去,”她定下心,又问,“会不会碍你的事?”
他摇摇头,握着她的手腕走出小四合院。
晚晚以为他们要乘马车,出去了才发现没有马车,门外只有掌灯的老仆,除此外不见旁人。
云休厌牵着她,走在门外青石板的街上,她有心想问为何不坐车,又想着待会怎么开口,他定是去做正事,她要不就……趁现在就说了?
省的误他正事,最紧要的,这一桩事压心头,时候越长越煎熬。
这么想着,她转侧头,“我……”
然下一瞬,双脚离地,身子腾空,他握在她腕子的手箍了腰间,他的低声和她的惊呼一同响起,“这样快些。”
“你说什么?!”她惊吓太甚,下意识紧抱住他,口里焦急,“你快下去!快下去啊,这里、这里怎么能用法力!”
说得含糊,心急却甚,那不知何时抱在他身上的手甚至捶了他一下,这里是剑修界正儿八经的城池,你一个魔修头子这么明晃晃用法力真的好吗!
真就艺高人胆大不怕被发现?!
笑声从头顶传来,她着恼,却听他低说:“本尊不会叫你摔着。”
!她是怕自己摔着吗?
“还是晚晚担心本尊?”
这一声,比方才那句远一些,她下意识抬头,就见他低眸,目光正锁她面上。
她抱在他腰身,耳贴他胸膛,能听到那有力的,微促的跳动。
可能是飙升的肾上腺素给她的勇气,她突然就脱口,“你是不是猜到我要说什么事了?”
垂落的目光没有波动,或者波动太深,深得她只能看见平静的表面,他勾勾唇,“是。”
“那你还……”她顿一顿,也不知怎样的心绪,眉稍似他先前那般挑了下,“你故意啊?难道我不答应你就把我扔下去?”
后一句多少沾点心虚。
他眸子浅淡的眯一下,似认真思考这个建议,她忙道,“别,别扔我,掉下去砸到人就不好,就算砸不到人,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嘛。”
他轻笑一声,笑她谄媚狗腿,但这笑分寸把握极好,不会让人觉得讽嘲,只是丝丝的刺痒。
晚晚有些想撒开手的冲动,也是这会才意识到跟他太近。
“别动,”他眸子一低,“不然真掉下去,本尊不捞你。”
她一僵,不敢动了。
他速度很快,她只觉睁眼向前时,风吹得眼都睁不开,他没有用结界护持,她只得侧过头——这么一来,便好似扎在他怀里。
月光洒下,他身上压金的纹饰镀了光,她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在双脚重新踏到地面时,自己的心跳得也厉害。
“到了。”
他的声音响起,她却好似听到“你可以松开手了”一般,被蛰到似的缩回手,耳边心跳声不再,这下她那乱躁的心跳遮掩不住,她立时移躲两步,欲盖弥彰。
“这、这里是哪啊。”清喉,强作无恙,然话才出口,目之所及就令她惊没了声……
星海……
数不尽的星星,亮,繁,一眼无尽,银汉漫漫,她从没见过这么无垠浩瀚的星海。
海之下,是湖。碧澄,深邃,平静,仿佛琥珀裹了星碎,点点萤萤,璀烂迷眼。
这无垠的星和水,就这么无拘无挡,毫无征兆的撞入她的眼,乱花迷眼,目不暇接。她被俘获了。
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到了身旁,“天上银河,地下星湖。”
“你要说的事,在这里比书房适宜。”
侧头,他看着她因惊叹而微张唇的模样,她看着星,他望着她,“好看吗?”
她堪堪回转一般,对他用力点头,“我从没见过……”
微卡壳。
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星空——其实不对。
头几年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对这里好奇,也发出过“这里星空真美”的感叹,但感叹归感叹,就像一个打游戏的人不会把游戏里的美景当真,她的感叹也仅限于这场“游戏”。
是了,先十几年,她都在玩一场漫长的通关游戏,她不曾把这里的一切代入真实,但,其实早有端倪不是吗?
若她真能对这里一切无动于衷,为何给这里的人下毒、滥杀、欺侮时,她做不到呢?
若真的无动于衷,为何……做不到任剧情走下去眼看这人……覆灭呢。
她做不到。
这样的美的星空湖水,这个让她心躁的人,她望着他,终于深吸一口气,“云休厌,我现在郑重答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