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豹带她往书房去,说是书房,其实与白日不是同一个——
白日那个更像处理公务,赤豹这会带她去的这个更私人些。
晚晚没在这个书房见他处理过公务,这里布置随性许多,晚晚初见时觉得仿佛眼熟,后来才想起这处的布置与他在云家时相像很多。
她初想起时心情几分复杂,云家视他为耻,没想到他还……
灯影夜色里,赤豹悄无声息,在小书房外停下。
晚晚揉一把兽头,知道这是它不进去的意思——赤豹大人责任甚重,每晚上都要巡卫尊主府。
赤豹大人踱步离开,她没有立刻进去,彼时夜灯微微,泽气雾气朦胧,月光从朦胧里透出,给眼前的小书房罩了一层柔光。
她不觉就站定。
书房门不曾关紧,窗开着,窗前有木,月光灯影里她看到他在窗边案前,白色里衣,披苍色外衫,手落一卷书,手指修长,不似魔修,反像仙人。
她呆呆的想。
这样的他,谁会想到他是凶名天下的魔尊呢?
“云……休厌。”
定下涟漪般的恍惚,她提声,向他那厢走去,却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没用尊主的称呼,反直叫了他的名。
窗前的人望来,直接便在她的方向,他似没有察这称呼的变化。
“你果然早看见我了,”她轻轻啧一声,面具已取下,快到门前的时候眼睛一转,脚下拐了方向,没走门,反而朝窗边走去,嘴里说着:“我要不出声你是不是就让我看下去?”
他笑了,“见你出神,不忍相扰。”
许是她今夜眼里滤镜太厚,觉得他这一笑真好看得紧,嘴里却戳穿他,“……美男计对我没用……”
他眼眸微动,一点可惜的意味。
她只作没看到,说话间已到窗边,先时不觉,到跟前了才觉他高了些——
嗯,他原就比她高,这会他在屋内,更是比她高出几个头,她抬着头,决定长话短说,“我来是跟你说,今天好像忘了说,谢谢你送我的那些,然后,我想好给你回什么礼了。”
他眉微挑,目光似乎往她的手上去,她轻咳一声,“现在还给不了,还没做好,等我回来,回来时候给你。”
“回来?”他重复,长眸细眯。
“啊,”她说,“你忘了?你应我的,我说到处逛逛看看。”
他眼皮微垂,似乎真在思考这话有没有说话,她眯眼,也学他那样,“别说忘了啊,堂堂尊主大人。”
他面上神情恢复如常,没答她这话,只是道,“何时归?”
她微顿,心道还以为问她什么时候走呢,没想到直接问什么时候回,又咳一声,她莫名含糊,“就,江湖大会之前吧。”
嗯,江湖大会之前肯定回来。
他的眼里果然又深起,便不曾说出她也清晰看到——所以你是江湖大会之前走?
摸摸鼻子,她强自不看他的脸——
她是做正事,是忙大事去。
他不知道才不理解,嗯,不能与他一样。
她语速很快,速速结束这怪异的氛围,“我,我打算明天就走,现在跟你来就是来告别,唔,也不全是告别,还有礼物的事,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你酉时要来,那么从申时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喏,我现在跟你说回礼就是这样。”
“虽然你还没有拿到礼,但不妨现在就可心情好,我虽人走了,也算另留了礼不是?”
一口气说完这些,她一点不打算给他反应机会,往窗前近了近,“除了这些,还有一事,就是剑宗那边,你知道那几个世家的消息么,五大世家?”
目光微正,面上也带了肃然。
——她将这件事与方才那些一块说,但心中最清楚说到此事的紧张。
他指动,在她脚下徐徐一层光,凭空将她带起一般,将她带到窗前,脚下不必踮,就像只站在了他眼前。
“世家,”他目光笼着她,她重重点点头,正紧张他要追问,却听他道,“五大世家,近来曾赴凌云峰。”
解释的话还在口里,她骤然听到这句还滞了一滞,但反应过来后,“去,凌云峰?!他们去凌云峰了?什么时候的事?!”
她紧张,以为声音很大,其实是哑哑一声。
他慢慢点头,“这几日的事。”抬手,将她从窗口引进来。
她满脑子都是五大世家去过凌云峰的事,双脚落了地便紧踱几步,再听只这几日的事,片刻里万念转:
原剧情,五大世家是在江湖大会与白蘅起龃龉来着——
定是有龃龉,他们才会想推‘自己人’上盟主位。
现在就已见过了,那龃龉会不会……
快踱几步,直到她撞进一个冷檀气息的胸膛里。
他苍色的外衫搭在身上,里衣雪白,深色的眼,两片薄的唇,“你从本尊这里知道这些,不是为了着急。”
他看着她,“他们令你不快?”
——他眉间微蹙,神情仿佛在说一件让他略微不快的事,这件事不算太麻烦,他已经在思考怎么解决这‘不快’。
她心里猛一跳,仿佛马上就见他要去灭五大世家!
“别,”立时抓他的袖,“没,我是说,不是不快,没有不快,我就是,就是觉……觉得他们现在去凌云峰总不是好事……”
“本尊难道护不住你。”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不安,”抓抓头发,她强自让自己回归理智,其实这种糟糕情况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来得这么急,而她见过了他仙人的样子,就难以想象他被逼疯魔。
“云休厌,尊主,帮我,查点东西啊?”
抓着袖的手还没松,她声音已经静许多,语气柔软带求。
他没有动,任她抓着,喉间凸起上下滑动,“查什么。”
她眼里一转,“我稍后写给你,给你列个条啊……想查的有点多,唔,到时让人看着来,说不定有重了的呢。”
——好,既然这条线上五大世家已经动作,那她也不坐以待毙。
——不必怕,她已经占了先机,她比他们更能预知他们的动作,所以,一定不会出事。
“嗯。”
他应许,没什么犹豫与为难。
她心里一松,脑海中已经迅速列好要查的方向,若明天走,今晚要加班写下了……
但告辞的话没出口,她只觉肩上微重,却是他带着她的肩,将她推到窗边书案,一张纸渐次铺展,墨锭自行磨转,她坐到了案前。
“在这儿写。”
他仿佛知她没开口的话,声音如常薄淡又仿佛一点着重的意味,“明日要走,这点时间都待不及么。”
她微滞,挺直的背脊微僵一瞬,“……嗯。”
到底应了下,她拒绝去想他这会什么神色。
笔墨备好,她边想边落笔,原以为在他这里会分心,但没想到很快静了心,饶是如此,还是将将一个时辰才都写好。
两大页纸,写得稠密,但门录清晰,一眼望去并不繁杂,云休厌没再那纸上多落眼,只是看她,“两页纸,落笔十余次,看本尊两眼。”
晚晚方要吹墨,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句弄得一口气吞了去,但说话的人一无所觉,目微垂,长长的睫微掩下,仿佛说此话的并不是他。
这无害的模样让她心头微动,也才察觉似乎……她是那啥了些?
在他的视角,他也不知她是去干那么大的事啊,就只看她游山玩水还不愿在这里多留陪他……
轻咳一声,“我也不是……一去不回。”
他抬目,并不反驳,只是深色的眸子看着她。
“……我会给你来信……”
“魔修界多危险。”
“……每日,”她定定,“我每日让人传信回来!”
他看着她,好一会才很轻的应一声,但分明应了她,她为什么反而……负罪感更重?!
疯了……
疯了吧她!
她是做正事去……
不是真的要抛弃他啊!
还有,你是魔尊啊喂,大佬,不要露出这种“我虽然受伤了但我不说”的神色啊!
犯规啊喂!
待不下去,她再怎么不想承认,今夜这“美男计”对她的确起了那么些些丢丢作用,她不敢再待,只把写好的东西一股脑放好,叮嘱他一定要查后奔逃出门。
太可怕了,美男计!
一直跑回自己新的寝殿里,她胸腔躁动的心才逐渐清醒。
她的新宫殿,早有人等在其中,确切的说,是一排人。
石兰,及一排侍女。
他是来让她选侍女的,晚晚见了他才记起这茬,但……
她看着一排侍女……
侍女一共七个,其中六个画风相同,就如她那一夜见过的舞女小姐姐们,就是一看就身娇体软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有一位,面无表情,通身黑衣,身形劲瘦,相貌不似前几位娇美,甚至在一排中显得普通,但站在一起就有那种“很不好惹”的气质,何况这位小姐姐右侧脸有一道长长的疤,从下颌到太阳穴。
晚晚:……还能再明显些吗?
这哪是让她选,这特么不就是指定?!
这飒姐姐的画风不就是他们府中暗卫的画风?!
石兰木着脸,“晚晚小姐请挑吧,要是都不喜欢,属下明日再送人来。”
晚晚:“……再送这一位也会在是吧……”
石兰:“请您挑选。”
行吧,她面无表情,指了指那位飒姐姐。
石兰:“好的,从今天起十二就是您的婢女了,您可以为她更换喜欢的名字。十二,见过新主人。”
十二一张木头脸对她行了个礼。
“不,不用了……”她嘴角抽动,转身进寝殿,只觉今夜可真是……个不平常的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