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者是不需想该怎么做的。
她是如何,便可以是如何。
不需考虑如何才是应当——她不需考量他们任何一人。
讨好、顾虑,这些全都无需,因她是上位者,是处于绝对威势地位,只有他们讨好、顾量她的份儿,她全不需要在意这些。
于是石兰只在一边,根本无需他出场的机会,他便见得城主们越发恭谨,随从捧来各城的礼,他们亲自介绍,姿态谦卑之极。
秦晚晚好奇的接他们的礼,她也不是所有的礼都接,只听到有兴趣的才接来看——
她愈是表现得对礼物好奇,城主们便愈是恭谦。
能亲自来看礼,便说明对礼物有兴致,说明可能被讨好到,也说明……
不是她喜欢的礼,可能招致她的厌烦。
一时间城主们送完自己的礼,都思及捎带来的别城的礼,先察她的喜好,发觉她喜欢的礼,不在贵,而在个奇。
于是脑筋大开,赶紧思索自己带来的礼有何珍奇的。
还别说,还真有从中挑出的——
敦奴城,九城里离主城最近的一座,城名来自一位叫“敦”的城主,据说他极奉当时的魔尊,在魔尊面前以奴仆侍,连同自己分治的城也改名“敦奴”,以表对魔尊忠诚甘为奴身的志愿。
现任敦奴城主年纪不大,让秦晚晚最有印象的是他有一双眸色不同的眼,是个异瞳。
这位异瞳城主送上一件不大相同的礼,它不是什么珍奇,也不是宝物,是块地。
“此方有野泽,灵气宝佳,如小姐闲暇得赏一眼,亦算此地不蒙尘。”城主道。
“哦?”晚晚接过他手中图纸,正是那宝地图影,有山有水有林有亭,只是位置上……
她眉角微挑,不着痕迹扫了一眼石兰,把这礼接下。
她没与这些城主久待,选过了喜欢的礼,还挑着回赏了几人,便由石兰侍奉着离了这厅。
待一出去,石兰便主动,道出那块地的确是她曾经去过的野泽园。
她奇:“任家呢?”
她对任娇儿印象深刻,连带任家那位园主也还记得,毕竟是想把自己女儿荐给云休厌的,也是个狠人了。
任家的野泽园可不止是个园子,它可是那位园主隐世世外的皮,现在舍得把这地让出来?
那图影上可是献了个彻底。
石兰说:“任家迁地移居了,”他噙着笑,声音温温和和:“毕竟是给您献礼,老园主甘愿呢。如今任家迁至敦奴,城主厚待,宅院不比泽园小多少。”
晚晚看他一眼,说什么甘愿,任家又不是傻,要么是敦奴看上那块地,任家被迫甘愿,要么任家得罪了人,不得已寻求敦奴庇护,被迫甘愿。
“……兰大人越来越会说话。”
“您谬赞。”石兰拱拱手,含着他诡异的笑。
“……”她心里翻个白眼,便将此事放下。
礼物都交由他安置,她倒是挑了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与自己指上玉环颜色相近,她预备送了那人做个差不多的出来,到时两人一人一个,也算对戒了。
这个世界没交换戒指这一说,摩挲着那块温玉,她心中再次浮现“要不要现在就告诉他”的念头。
这念头亦不是一二日了,大约她答应和他好,明得自己心意后便有了,虽然她跟他是说过她与从前不同,甚至是完全不同两人这样明示暗示的话,但到底是不同的,她来自另一个世界,这是她最深的秘密,她想,要不新婚夜,成亲那日告诉他?
这般想着,脑中思绪发散开始想成亲夜的流程,洞房……
不能想了不能想了!
非礼勿想,非礼勿想。
她赶紧打住,带上温玉往前殿去。
走过几步才想起问石兰:“尊主忙完吗?”
正说着,见不远处另一条道上往来一行人,定目一看,勇武壮硕的彪将军赫然在其中,看起来是附中人正在送他。
石兰便道:“看来将军见完了尊主。”
她点点头,只觉这时间正好,便快行几步,提着裙子往前殿跑去。
石兰在她微后,略略往彪将军的方向,几不可察的点一下头。
那厢侍从收到信号,才对张彪:“彪将军请,奴婢送您出府。”
张彪摆摆手大步往外走,倒没在意尊主先前留他,这会没见他便让他走。
秦晚晚到前殿门口,才想起似的停住脚,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感觉到那东西,这才提步,“尊主大人?”
她唤一声,声音欢快清脆。
殿门在她话落时已经自己开,她仿佛也听到他低笑声,眼里欢快更甚,她眼睛都要眯起,“给尊主大人问安行礼啦。”
说一声,人已进去。
前殿是他处事用,作风很“魔修化”,乌木器具,饰金,整个殿中既华奢又肃穆,云休厌正在乌木案前,见她来,向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咦,在看什么?”她看到案上摆着的长长一卷,边过去边目光好奇的投在上面。
他今日穿的是件浅衣,月白浅色,穿在他身上,无端清雅,她不禁在他脸上多落了眼,怎么看怎么养眼,又觉似是颜色衬的,他肤色愈发白了。
原就是个冷白皮,现在看起来好像更……
杂念一闪,他已将那长卷往她的方向微移,步子微动,亦让开案前最当中。
她走过去自然的占据了最佳的位置。
低头一看,长卷泛黄,显然有些年头,她再看内容,这……
“仪程,”他看她,“看看可有不妥?”
她额角轻跳,这果然,果然是大婚的仪程!这也太,太长了吧!
她只见长长一卷,从头的“备礼”到最后的“礼成”,这有多少字,几千字得有了?这么长的一卷,她头要晕了,何况真要执行起来!
“太长了,”她满脸写着拒绝,“这也太长了,自来的仪程都这么麻烦的吗?”
云休厌看着她,“倒也不全是,”他手拿一笔,笔上无墨,“哪里可减吗?”
这仪程是最早传下,是以繁琐至甚,有叩神拜天祈佑的项目诸多,“本尊看了好一会,只觉哪一个似乎都难减去,晚晚看呢?”
秦晚晚擒过他的腕,就着他腕子,在长卷上毫不犹豫的划,笔尖划过,那一项便隐去,她划得快速,全挑着那冗杂的仪礼,嘴里说着,“太重复了,拜天,祭神,这些都留一项就是了,这怎么还分时辰说法……”
她道:“别的尊主可也有全来一遭的,也没见怎么个相合到老……”
当然这只是少数——大多的尊主们连仪典也懒得举行,看上谁便掳了来,厌了便弃。
这才是魔尊们惯常的作风。
当然这般的魔尊男女都有。
像他们这样准备大婚仪典的才是少数呢。
她摇着头,不过说到这,就感觉到他投来一眼。
她微顿,便收了声,这人,似乎对这些颇是忌讳,她眼珠一转,“反正尊主与那些人不同。”
他望她一眼,这一眼似笑非笑,倒接受了她这马屁。
她便在长卷上大划特划,他也由着她,不过在她划到“血亲祈祝”这一项时,他腕子停了停。
他一停,她便挥不动笔。循着看去,看到那一行小字,“血亲啊,”她说,“我们的血亲也在不了啊,这条不知道谁写出来的。”
魔修们亲缘淡薄,这一条在诸多流程里她倒没甚注意,这时看到,父母啊……
脑海中久远的父母的模样已经模糊。
她曾拥有的家庭并不只有她一个孩子,她上有姐姐下有弟妹,是属于中间的孩子。
她生下便被抱到亲戚家,她有记忆起的很长一段时间是生活在外婆家,在终于回到父母身边的时候,已经过了最需要父母的年纪。也大约因此,和父母的感情反而淡淡尴尬和微妙,她很多时候像个客人。
脑海中又浮现秦家人的样子。这一世东临城秦家是她的家,然大约因她一生来便知自己带着系统任务,因而对这里的一切总有一层隔绝,感情亦常常被系统所封,与秦家人亦无多少血缘亲脉之感。
这时看到,倒没多少低落,顶多一点怅然,她抠一抠云尊主腕间的平安绳,“我被断绝关系了呢。”
在她还是个剑修,妖女之名也才开始显露的时候,秦家便大义果决,宣布跟她断绝关系……
她现在想来,不记得那会儿有什么情绪,大约有狗系统又将她感情屏蔽了,现在已然过了这么久,除了一点怅也无别的情绪,她挨着云尊主的肩,就想撒个娇。
云休厌低眸望着她:“想见吗?”
“不……还是不想,”她摇头,“见了他们怕也只有惊吓。”
他温柔的笑笑,抬手将她落在额间的一缕碎发拂了拂,“那便不请。”
“说得好像你本来要请似的,”她白他一眼,抓着他的腕继续要划,嘴里还说着,“云尊主,我发觉你小心思越来越多,你……”
他的手腕却仍悬停,在“血亲”一项上没有划动,感觉她再次投来的目光,他目底静静,道:“那便只云城走一遭。”
“云城?”她定定眼,云城是他老家,她方要说不必,但脑中一道灵光突然闪过,她才想起他似乎是……
他含着笑,“本尊应了你的,大典时不必他们来,便趁着仪典前去一遭罢。”
是了,她记起来,在魔林时他似乎是说要带她见云正天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