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愣愣地站在画布前,许久没有动作。
尹约筹备的音乐剧因为上报较晚,学校礼堂在元旦期间已经全被各种晚会预定了,所以他们只能延后,放在了下个周末演出。
因此,刚刚空下来的唐芋就被尹约拉来画舞台布景了。
她借了音乐系的一间舞蹈教室,一块巨大的画布钉在镜子上,供唐芋发挥。
就算是有点绘画功底,但唐芋也真的是死鸭子被赶上架而已,她根本没在布上画过画。不过换句话说,她之前也没在滑板上手绘过,不也完成的还可以吗?
上一份工作给了唐芋自信,更何况,她已经答应过尹约了,不能言而无信。
她确实很需要一个忙碌的元旦假期,那样时间才能过得快一点。
正在检查道具的尹约回头瞅她一眼,碰碰特意前来帮忙的陈儒,朝他递了个眼神,俩人便默契地笑了。
姜叙去外省参赛,唐芋脸上时不时便显露出藏不住的担忧和思念。
天气实在不好,他们是乘坐俱乐部租的大巴车提前一天前往比赛地的。好在虽然是跨省,但城市相隔不算太远,不堵车的话,约莫五个小时就差不多能到了。
可是,唐芋扭头朝窗外看了看,云层压得很低,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雨,齐海昨天回消息说他们八点出发。
现在十点,路程刚过半,唐芋掏出手机,把沿路途经城市的天气预报都查了个遍,有几个都在下雨。
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祈祷姜叙一切顺利。
大巴车停在服务区休息,齐海从前排溜到后面,一屁股坐到姜叙旁边。
他正在睡觉,被惊醒了。
“到了吗?”他眯着眼睛朝窗外望了望,又重新靠回椅背。
“别睡了。”齐海捅他一下胳膊,“问你件事儿。”
“说。”
“唐老师给你加油了吗?”
姜叙一下子清醒了,他回想了下,还真没有。
他出来参赛,唐芋居然完全没有为他打气。
连一句客气地祝福都没有。
他不满地别过头去,佯装淡定地反问齐海:“问这干吗?”
“哈哈,不会没有吧?”齐海毫不客气地狂笑,“我真想找个镜子给你看看,你现在的脸比外面的天还黑。”
“齐海。”姜叙扭过头,怜悯地望着他,“我懂,你不就是因为输了,才故意跑过来刺激我的吗?说吧,尽情说吧,只要能让你心理平衡。”
“滚你丫的。”齐海恼怒地吼道,“我齐海才不会那么小心眼。我纯属真诚发问,毕竟唐老师还特意发短信祝我凯旋了呢。”
见他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姜叙知道最好的反击就是不予理会,但他实在太好奇了,唐芋那丫头会给齐海发什么?
都不联系他,给别的男生发什么?
“念来听听。”
“凭啥?”齐海故意收回手机,“万一我这念完再被人误会蓄意报复怎么办?我不念,我要自己留着偷偷欣赏。”
姜叙懒得跟他耍嘴皮子,长臂一伸,快准狠地将齐海的手机拿到了手。
“喂!”
齐海话还没说完,胳膊就被姜叙紧紧箍住了。
他强行让齐海解开了手机指纹锁,看到了那条唐芋发来的短信——
齐海,姜叙就拜托你……
姜叙皱眉,这短信怎么欲言又止的。
他下移目光,果然看到了下一句——
不好意思我刚刚还没写完就不小心发过去了,想说让你帮忙照顾一下姜叙,别让他逞强,尤其是危险动作,提醒他注意安全。麻烦你了,回头请你吃饭,祝你们凯旋。
姜叙的嘴角缓缓扬起。
虽然这短信内容婆婆妈妈的,但是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唐芋……在担心他。
姜叙放开齐海,嘲讽道:“哦,原来这就是你说的短信。”
“那又怎么了?”齐海活动了下被姜叙弄僵的胳膊,“人唐芋可说了,让我多照顾你,这说明什么?我在她心目中比你技术强。”
“继续闭着眼睛做梦吧,不打扰你。”姜叙指指齐海的手机,“短信截图给我。”
“你要截图干吗?”齐海难以置信地反问,“就这两句毫无营养的话,你不会也打算收藏吧?”
姜叙回看他一眼,缓缓道:“收藏哪够,我裱起来。”
“靠!少他妈给我喂狗粮。”齐海嫌恶地起身,“你等我找到机会报复你的。”
姜叙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他:“哎,陈儒手术的钱,还你了吗?”当时情况紧急,他们俩一人一半为他凑得手术费。
“没。”齐海打了个哈欠,“我跟他说不着急,那家伙穷着呢,一时半会儿还不了。咋了,你缺钱?”
“没有。”姜叙挥手打发他,“赶紧去睡会儿,我也困着呢。”
他掏出手机,打开和陈儒的短信对话框,昨天他向姜叙要过银行卡号,那一半的手术费已经打进账户了。
姜叙无奈地笑笑,一定是唐芋搞得鬼。
她大概是想起了他爸打来的那通要钱电话。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中,总算出现了一个会担心他挨打的人了。姜叙闭上眼睛,让唐芋的气息包裹住她。
这才离开多一会儿……就想她了。
手机铃声响起,姜叙翻转屏幕,看看到了唐芋发来的短信——一切顺利。
姜叙不满地回复:当面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唐芋:当面说完,现在就没有理由发短信了。
姜叙搓了搓下巴,嘴角溢满笑意,他想了想,又回:给我发短信,不需要理由。
唐芋将那条短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才觉得空旷的心里好像被填满了一点。
注意力重新回归,她凝视画布,突然有了灵感。
唐芋想起来了,她并非从未在画布上作过画,郑冬四岁生日时,她为他画过。
那时候他迷恋恐龙,各种各样的恐龙,唐芋熬了一周的夜,在画布上呈现出一片绿意盎然的丛林。
为了表现出景深和空间感,她还专门做了一些相关功课。当然,一开始也不顺利。她选材没有经验,还没成画,画布就已经被晕染得乱七八糟,颜料也试了几种,废了几块布才试到最合适的。
难怪这次购买画材的时候,唐芋完全没有纠结,原来潜意识帮她记住了曾经的选择。
未来的那些时光渐渐成了过去。
她不由得想起,一个人在客厅折腾的时候,郑秩不止一次对她嗤之以鼻:至于这么夸张吗?
他斥责唐芋不应该在这种无用的事情上浪费那么多时间。
而现在,唐芋迅速在画布上勾画草图,每一笔都像是一个有力的反驳。
事实证明,不存在毫无疑义的浪费。
她全部想起来了。
那些寂静的夜里,小小的郑冬在卧室安睡,而她独自戴着耳机边听课程边认真摸索的每一个细节。
唐芋以葱郁的绿色做下半部分的背景,上方衔接着渐深的蓝。
是的,她没有画星星,没有刻意迎合“特殊儿童”的主题,她学习姜叙,将宋小星,将郑冬,将千千万万患有先天缺陷的孩子们同样视作生机勃勃的绿色。
她画了造型不一的树,虽然有些被风吹弯了,有些少了一边树冠,有些不够精致美观,甚至还有些长成了恐龙的形状、猫咪的形状。但是它们无一例外都向着天空伸展。
它们依然能够成为一片绿林。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为这个并不是那么友待他们的世界挡过沙尘,遮过荫。
唐芋一鼓作气,从早上画到深夜。
直到尹约打电话催她快回来,她一路狂跑,在宿舍关门前一分钟冲了进去。宿管阿姨狐疑地望着她,尹约极具正义感地帮她解释:“阿姨,唐芋今天不会外宿的,因为姜叙……”
唐芋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拉回了宿舍。
睡前,唐芋翻看了下手机,没有短信消息。
她犹豫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姜叙,又担心他们会为了明天的比赛早睡。不想影响他休息,唐芋忍下了心里的担忧。
她也不能做得过分夸张。
虽然她明显已经失控了……
姜叙的比赛时间是明天上午,如果快的话,他们大概夜里就能回来。唐芋是此刻才惊觉,她根本没想过姜叙赢不赢的问题,她只想他按时回来。
毫发无伤地回来。
睡不着,唐芋又掏出了那个速写本。
她曾用拙劣的借口欺骗姜叙,画上的人不是他。
怎么可能呢?
唐芋在手机手电筒的光圈里,轻轻摩挲着姜叙的脸。
画上的人……
只可能是他。
唐芋提笔,将酒店那夜,他趴在枕边的画面重现在纸页上。这样她就能自欺欺人地认定,她留住了生命中的那个时刻。
回忆一触即发,唐芋沿着过往的路,将有关姜叙的风景留心观赏了一遍。
天亮了。
朝霞冲破了灰白的云层,洒下绚烂的色彩。
是晴朗温暖的好天气。
唐芋悄悄起床,她很庆幸昨晚忘记将舞蹈教室的钥匙还给尹约。
晨风寒意浓浓,校道上没有什么人,很安静。食堂里正在准备早餐,透过窗玻璃,能看到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唐芋裹紧身上的羽绒服,绕过空旷的篮球场,快步走向舞蹈教室。
对她而言,将时间交给画画是很明智的选择。
最后一笔落下,已是中午。
尹约和陈儒照例来为唐芋送饭,他们站在画布前,毫不吝惜地对她进行了一番盛赞。
唐芋回看那幅画,也觉得自己进步飞速。
仿佛打开了某个隐藏在身体里的开关,她对绘画的热情和灵感同比高涨。
趁着尹约和陈儒腾地方放饭盒时,唐芋走到旁边,拿起手机。
姜叙应该差不多比赛结束了。
屏幕上有一条未读短信,是齐海发来的。她深呼了一口气,点开,表情立刻凝固了……
姜叙重伤。对不起啊唐老师,我辜负了你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