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这一觉睡了很久。
始终联系不到她，姜叙不放心，打电话从琴房把尹约叫回宿舍。
尹约打开视频通话，让他亲眼验证女朋友安全与否。
唐芋蜷在床上，像只令人怜爱的猫咪。
“给她盖上点毯子。”姜叙柔声道，“谢了。”
将手机塞回裤兜，姜叙松了口气。
他姿态轻盈地滑进俱乐部训练场地，总算找回了一点儿正常的状态。
姜叙也怀疑过，或许唐芋不是因为失眠，只是被上次那个噩梦吓到了。
但，穿越到未来这种事原本就荒唐至极，她怎么可能真的会信？
姜叙只能把希望寄托在SHOW品牌拍摄场地的涂鸦上，希望能为唐芋争取到机会。让她去沉浸式地画画转移一下注意力，应该就会好起来的。
来回滑了几圈，姜叙回到休息室喝水。
齐海跟进来：“我一看你这个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犯怵。”他小声凑到姜叙身边，低声问，“因为女朋友，还是……”他顿了顿，“你老爸？”
姜叙从容地灌下半瓶水，才答：“我跟老姜断绝往来了。”
齐海反应了几秒，不知道该不该替他感到高兴：“他同意了？”
姜叙点头。
齐海很意外：“早知道这么容易，你早该……”他收住了话尾，愤然开口，“挺好的，这种人不配做父亲。”
姜叙淡淡地笑了笑。
要是能有一种制度来衡定父母的标准，倒是挺值得期待的。
不过，姜叙一直以为父亲不可能放走他的执念，原来也是一种错觉。
从始至终，其实是他不愿舍弃那个摇摇欲坠的“家”吧。
得知姜叙主动给钱的提议，齐海冷哼：“难怪这么痛快，他这是知道自己老了，打也打不过你，不如每月消消停停拿点钱得了。”
姜叙不想深究原因，因为什么都无所谓。
至少老姜没有假装不舍，跟他演恶心吧啦的苦情戏。他一如既往地薄情和残酷，反而让姜叙觉得挺欣慰的。
小时候，对父亲而言，他是他发泄一切消极情绪的工具。
现在，他成了一个不需要还钱的取款机。
他们之间捆绑的那层父子关系早已名存实亡，现在，他们终于都认清了。
是件好事。
“比一圈？”姜叙起身，挑衅地望着齐海。
“靠！怕你似的！”齐海欣然接受挑战。
两个人走出休息室，迎面撞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姜大成。
“姜叙。”他顿住脚步，欲言又止道，“那个……SHOW品牌墙面涂鸦的事儿，唐老师恐怕没机会了……”
姜叙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他们找到合适的画师了。”
姜叙怔了一瞬，随即恢复常色：“哦。”
“周日一早，车去学校接你，别忘了。”
“知道了。”姜叙懒懒地应了一声，转身朝外走。
那是和训练场地相反的方向，等在一旁的齐海开口叫他：“哪儿去？不是比一圈吗？”
“不比了。”姜叙脚下没停，“回学校喊唐老师起床。”
-
结果，姜叙跑了个空。
等他回到学校，唐芋打电话过来说有事外出了。
“什么事儿？”天色渐晚，他随口问道。
“画画的事儿。”
唐芋的声音听起来精神饱满，姜叙也松了口气：“你这是睡足了？”
“嗯。”唐芋高兴地应了一声。
“几点回来？”他已经一整天没见到她了，“去接你。”
“还不能确定，我晚点打给你。”
她说完便把电话挂了。
姜叙的心情顿时有点儿微妙。
画画果真比他重要。
嘁！
早知道他就应该在俱乐部跟齐海比个十圈八圈打发时间。
现在回去，很可能会被那家伙嘲笑。
算了。
姜叙慢吞吞地走回宿舍。推开门，他和正趴在床上打游戏的“情种”室友打了个照面。
两个人同时：“你怎么回来了？”
室友：“吵架了。”他有点儿期待地冲姜叙挑眉，“你不会也……”
“呵！谁像你那么小心眼儿，跟女朋友还置气。”姜叙嘲讽完，才慢悠悠地解释，“唐老师外出忙事儿了。”
“那正好。”室友催他：“快快，开电脑，一块打两把。”
姜叙轻蔑地瞥他一眼：“待会儿输惨了别嚎。”
他进入游戏界面，看到室友的ID：海岛小王子。心下感叹他不要脸的程度越发增进时，忽然想起：“老三，你家海边的吧？”
“对啊！”室友聚精会神地点击鼠标，“要不咱怎么自称海岛小王子呢！”
“海边生活怎么样？”
“这么跟你说吧，有什么烦恼，海边溜一圈，立刻烟消云散。”室友激动地打开了话匣子，“当然，有好就有不好，像是环境潮湿啊，距市中心较远，购物不太便利之类的，但这些对比赶海、冲浪、坐在沙滩上看日落、夏天和朋友们一块烧烤露营、沿着海岸线散步来说，都算不了什么。反正我是离不开海，大学毕业我肯定要回去。”
姜叙扬眉，乐了：“你还有烦恼呢？”
“那是，人生就是由大大小小的烦恼构成的。”
“还挺哲学。”姜叙笑笑，脑海中陡然构想出一个场景——
三十几岁的他和唐芋，带着孩子在海边挖螃蟹。
只要一个孩子就好。
最好是女儿。
他们一起尽全力呵护她。
“哈！你输了！”室友高声叫道。
姜叙回过神，他头一次输得这么开心。
“不打了。”姜叙招呼室友，“走！请你吃饭。”
室友有点蒙：“你这是……输了想灭口啊？”
“去不去，别废话。”姜叙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室友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下楼时还不忘谨慎询问：“为什么忽然要请我吃饭？确定不是鸿门宴？”
姜叙漫不经心道：“就想听你讲讲海边的事儿。”
“真没想到，我还有说故事赚饭吃的天赋呢！”室友这下来劲儿了，“那你准备请我吃啥？”
“你挑。”
“我可不跟你客气。”
姜叙语气不屑：“有本事你一晚上把市里所有餐厅吃个遍儿。”
“那倒不用。”室友左思右想，唯恐这顿饭便宜了姜叙，“烤肉吧！那有小包，适合咱们边吃边聊。”
“你负责烤。”
拿人手短，室友点头：“行。”
姜叙抬抬下巴：“带路吧。”
-
店址不近。
好在环境确实不错，两人进了楼道尽头的一间小包厢。
室友信守承诺，一边烤肉，一边详尽地为坐在对面的姜叙介绍海边城市的点滴。
他斜倚着沙发靠背，不时点头，偶尔询问。
室友越发感到别扭：“我怎么觉得自己这状态跟伺候甲方似的，你是提前帮我体验职场生活了是吗？”
“我付钱。”姜叙神色从容，“就是甲方。”
“……有道理。”室友认命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接着问吧，我知无不言。”
“你们那房价高吗？”
“与海南相比，肯定算便宜了。”室友将烤好的牛肉夹给姜叙，“毕竟知名度差得远呢。”
“工作呢？”姜叙喝了口啤酒，“你不是打算毕业就回去，小城市工作机会应该不太多。”
“我还没想这么远，实在不行就开个店。”
姜叙沉思半晌，又问：“医生怎么样？”
“医生当然好，哪个城市都缺医生。不过想做医生都得上医学院，我们哪儿还有机会。”
“可以退学重考。”姜叙语调平淡地说。
室友盯着他：“你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
“难不成你打算毕业之后去我们那边发展啊？”
姜叙点头：“备选吧。”他顿了顿，又补一句，“主要还得看唐老师的意见。”
“叙哥……”室友欲言又止道，“你听过毕业就分手这个定理吧？”
姜叙很诚实：“没听过。”
“那这段就当我今晚免费赠送的。”室友放下夹子，严肃地望着姜叙，“甭管你和唐老师现在感情多么好，但是人跟人的未来规划总会有偏差。不是说一定会分手，但大多数人会在这个阶段以前程为重。”
“我会妥协。”姜叙不假思索。
“行，就算你们熬过了毕业这一关。但是你知道吗？大学时代，环境会让人产生同频的错觉。等到我们所有人都被赶到社会上，差异就会逐一显现。”
“例如？”
“例如追求、认知、工作、爱好、圈子等等，很可能你们会渐渐发现对方各方面都与你完全相悖。”室友郑重地总结思想，“美好都是有背景支撑的，我还是主张把美好留在美好的时代里，省得拿去被社会试炼场嚼得渣都不剩。”
姜叙静静听完，只给了一个毫不配合的回应：“哦。”
室友都气笑了：“我告诉你，你别不信……”
“我不信。”
室友呆愣地望着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姜叙并没有情绪激动地反驳他，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不信。”他保持着同样的语调，又重复了一遍。
就这不咸不淡地仨字，室友突然觉得自己被征服了。他心有余悸道：“我他妈要是个女的，这一下就动心了……”
“那你缓缓。”姜叙起身，“我去个洗手间。”
-
出门右转，姜叙走了几步，忽然听到某个包厢里传出了唐芋的名字。
他还以为思念是一种病，幻觉使然，没当回事。
结果回来时，又听到了——
“就那个唐芋，我告诉你们，她真好使……”
不是幻觉。
姜叙循着声音走到一间包厢门口。
门半开着，他一眼看到了坐在桌子中间的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
叫什么来着？
姜叙回忆了下。
哦，许宋。
看起来喝得不少，醉话连篇。
姜叙掏出手机，打开语音备忘录，端起双臂耐心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