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觉得自己天真了。
隐瞒恋爱这种事儿，真正实施起来非常不容易。
不可以无时无刻抱着手机傻笑，还要克制不断涌现的分享欲，偶尔和姜叙打个照面，他们要特别留神四周的目光，在确保无人察觉的角落，迅速眼神交流一下，然后扭头撤离。
和朋友们一起吃饭时，他们得视情况选择要不要坐在一起。
选择标准是：桌布够不够长。
够长的桌布才能完全遮住他们在桌下交握的双手。
桌布太短的话，还是坐对面比较好，至少和对方频繁对视也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搞得好像是在演谍战片似的。”两个人打着夜跑的幌子在操场约会时，姜叙双手抄兜，没好气地吐槽。
“但我觉得也很有意思嘛。”唐芋将手伸进他的外套口袋，握住他的手，“够刺激！”
姜叙扭头望着她：“啊……原来我女朋友喜欢刺激？”他抬抬下巴，示意唐芋，“闭上眼睛。”
“你要干吗？”唐芋警觉地望着他。
姜叙不由分说地捂住了她的眼睛，他弯腰，在她嘴唇上飞快地吻了一下。
手掌能感受到唐芋的睫毛在颤动。
他抿起嘴角，拿开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刺激吗？”
唐芋后退一步，紧张地左右看了看，小声斥道：“万一被认识的人看到就麻烦了。”
“能有什么麻烦？”姜叙挑眉，“糖芋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名分？总得有个时间限制吧？”
呃……唐芋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是个好问题。不过……”她正色道，“等我仔细斟酌之后再告诉你。”
“不行。”姜叙坚定地摇头，“给我个确切的日子。”
“快点跑步啦！”唐芋转身逃开了。
姜叙仗着身高优势，几步就追上了她：“等到没办法隐瞒的时候。”他垂眸，眼神包覆住唐芋，“我们就和你爸妈坦白吧。”
唐芋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笑容勉强地应许了：“好啊。”
她和姜叙，会有那一天吗？
夜幕一片漆黑，没有星星。“看样子明天是阴天。”唐芋呼吸着风中青草的气息，感慨，“如果人也能在每年冬天消失，等到春天再重新从泥土中钻出来就好了。”
“不觉得。”姜叙毫不客气地发表对立观点，“那我岂不是每年都要花大半的时间来找你，太费劲。”
“可是你能每年获得一次新生，会有很多修正错误，弥补遗憾的机会。”唐芋目光熠熠地望着他，“生活会变得美好一点吧。”
“没有绝对完美的生活。”姜叙朝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你有什么遗憾？说来听听。”
“很多啊……”唐芋想起了什么，“而且有很多是关于你的。”
姜叙充满期待地望着她：“是什么？”
“我想遇到五岁的你。”
“嗯？”
“在你妈妈离开的时候抱抱你。”
姜叙停下脚步，怔住了。
“还想遇到六岁的你。”唐芋依旧缓缓向前走着，“陪你过一次生日，给你买大蛋糕。”
她忽然转身，走回姜叙身边，压低声音道，“还想遇到七岁的你，带你去割包皮。”
一瞬间，姜叙所有感动的情绪烟消云散，他窘迫地扶额，几乎是恳求道：“咱能把这件事忘了吗？”
“我是说真的。”唐芋严肃认真地同他解释，“据说年龄越小做手术越好，可以减少泌尿道感染，保持卫生，也不至于因为青春期……”
姜叙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整张脸都涨红了：“以后禁止聊这个话题。”
唐芋扯下他的手：“你干吗因为自己生病了不好意思？干吗要因为没有人关心你的健康，一直拖到十几岁才去医院而感到不好意思？”她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姜叙，想到你独自成长的那些年我就很难受。真希望我能早一点认识你。”
姜叙愣了几秒钟，伸手将唐芋拥入怀中：“不用想过去。”他贴在她耳边说，“以后都留在我身边就好。”
唐芋的眼眶湿了，她不敢说“好”。
在原本的人生轨道里，她和姜叙拥有的只有过去。
毫无交集的过去。
“唐芋！”尹约和陈儒牵着手走过来。
唐芋迅速推开姜叙，佯装拍掉灰尘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演技拙劣的样子让姜叙看得暗暗无语。
“你俩又夜跑呢？”尹约打量着他们，“我怎么觉得寒假回来之后，你俩关系变得非同一般了呢？”
“别贫了！”唐芋拉起尹约，转移话题，“宿舍马上关门了，咱们赶紧回吧。”
尹约和陈儒深情拥抱，腻腻歪歪互道晚安，旁边的姜叙一脸不爽地盯着唐芋，似乎在说：看看人家！
唐芋遭不住他的眼神冷箭，潦草地说了声再见，就扯着尹约跑了。
“你俩这热恋期挺长啊！”上楼时，唐芋忍不住道。
“那当然。”尹约妩媚一笑，“我和陈儒的目标是将热恋进行到底。”
“有这种可能吗？”唐芋不太相信，她身边的情侣大多都逃不过现实的选择，有些在大学毕业时因为工作原因分道扬镳，有些即使留在了同一所城市，也会因为步入社会后面临的各种压力而渐行渐远。
婚姻就更不值得期待了。
“如果没有，就创造这种可能。”尹约自信地说，“我把恋爱当成一部音乐剧，只要过程倾情投入，每一幕都酣畅淋漓，结局无论悲喜都是艺术。”
唐芋受教了：“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豁达。”
尹约突然冲她挤挤眼睛，小声道：“我从家里带了瓶红酒，要不要小酌几杯？”
唐芋挑眉：“红酒？贵吗？”
“必须的，我老爹的私藏，不喝亏一亿的那种。”
“送到嘴边的便宜肯定得占。”唐芋指着楼道尽头，“待会儿熄灯之后，楼梯转角见。”
尹约比了个“OK”的手势。
“叙哥再见！”沉默一路的陈儒说完这句，迫不及待打算溜回宿舍时，却被姜叙叫住了。
“你等会儿。”
他回头：“啊？”
“明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我请客。”
陈儒十分意外：“我……和你？”
“想什么呢！”姜叙解释，“你，尹约，还有我和唐芋。”
“哦。”陈儒还是很纳闷，“如果你是想约唐芋的话，为什么还要叫上我俩？”花钱买“灯泡”？
因为这样他才能顺其自然地和唐芋坐在一起。
“是朋友的话就少问为什么。”姜叙没给陈儒拒绝的机会，抬脚走人，“买完票我给你发短信。”
为了回馈尹约的慷慨，唐芋为这次深夜小聚对了几包辣条。
俩人就着辣条喝红酒，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彻底打开，但因为怕被宿管阿姨抓包，她们只能用气声交谈。
“你刚刚给了我启发。”唐芋拍拍尹约的手，“你说把恋爱当成一部音乐剧，我忽然想到，我也可以把恋爱视为创作一幅画的过程。”
她做出握笔的姿势，在月光下轻轻移动：“享受画下每个线条的时刻，不去期待和设想它完成后的样子。”
“没错！”尹约已经略有醉意，“我们虽然无法预测下一秒，但我们可以选择把握这一秒。我跟陈儒那个胆小鬼也是这么说的，我让他把跟我谈恋爱这件事当成看一本书，没有人知道故事的结局，他只要好好感受每一页的内容就好了。所以……”她问唐芋，“这一秒，你最想做什么？”
“我想……”唐芋脑海中浮现出姜叙的脸，“我想告诉姜叙，如果有一天我回到2022年，可不可以去找他？”
“那就说。”尹约醉得压根儿没弄清楚其中逻辑，但还是拿着唐芋的手机，鼓动她，“现在就打电话给他。”
唐芋酒意上头，真就拨通了姜叙的手机号码。
“稍等我一下。”室友都睡了，姜叙来到走廊，“你怎么还没睡？”
“姜……叙。”
唐芋拖着长音，有些不对劲，姜叙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我有话跟你说！”唐芋宣告道。
“快说快说！”尹约的声音传进听筒。
姜叙不禁替唐芋捏了把汗，这丫头不会酒后吐真言了吧……
“要说什么？”他紧张地问。
“你会讨厌我吗？”唐芋的声音里突然有了哭腔，她语无伦次地说道，“如果我根本不是你认识的唐芋，如果你知道我结过婚，有一个孩子，我的基因有缺陷，你会讨厌我吗？”
姜叙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糖芋圆，你喝醉了，赶紧回去睡觉。”
“姜叙……我根本不属于这里，我可能随时会消失，可我舍不得你。”唐芋忽然抽泣起来，“对不起……”她茫然无措地道歉，但又不知道为何道歉，“对不起，你能不能在未来等等我？”
清晨，唐芋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头痛欲裂。
胃里翻江倒海，她跑进洗手间干呕了半天，终于醒过神来。
所以，昨晚她真的喝醉了。
唐芋记得她和尹约聊了很久关于爱情的话题，最后互相搀扶着回了各自宿舍。
好像中间还发生过什么……
就在唐芋冥思苦想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是姜叙打来的。
“下来拿醒酒药。”
“啊？”唐芋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
刹那间，断开的记忆重新连接，她想起来了……
苍天啊！
唐芋无助抱头——
她是……全都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