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后院客厅落座,刘掌柜知道三个人有大买卖要谈,礼让完毕,便退了出去。
戴眼镜的日本人,身材瘦小,穿一身深色西装,搭配日式领带,脚蹬一双锃亮的皮鞋,他正是西原商会的副会长西原次郎。
西原次郎开门见山地问道,“可有《金风细雨图》的下落?”
金副官摇摇头说,“暂时没有。”
西原次郎又问,“有没有王飞白的其它字画?”
金副官说,“也没有。”
西原次郎脸一沉,不悦地说道,“我想,那不会是一座空墓吧。”
陈莫为说,“西原君别着急,大帅不会让您失望的。”
西原次郎微微一笑说,“大帅是当世英雄,我们从不怀疑他的承诺。”
金副官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西原次郎。
金副官说,“西原会长,这是陆总长让我代为转交的,里面有一份目录清单,你看看都有哪些是你们感兴趣的。”
西原次郎接过信封,抽出清单,打开观看。陈莫为透过西原次郎圆圆的眼镜片,看得出西原次郎从清单第一行开始便两眼放光。
西原次郎看完最后一行,微微点点小脑袋说,“不错,实物在哪里?”
陈莫为说,“只要西原君喜欢,自然会看到实物。”
金副官说,“这批文物美国人和法国人都挺感兴趣,不过陆总长说了,如果西原先生收购,他们就别想了。”
西原次郎说,“请转告陆先生,清单上的物品我们会以合理的价格全部收购。”
金副官说,“价格好说,大帅需要的是贵国对他的继续支持。”
西原次郎说,“相信大帅和我们的友好将是天长地久。”
陈莫为说,“《金风细雨图》我们会继续想办法。”
西原次端起茶杯,说道,“合作愉快!”
三人喝完茶,金副官回去向陆总长复命,择日与西原商会交易。金副官走后,西原次郎为陈莫为续上一杯茶水。
西原次郎说,“陈先生辛苦了。”
陈莫为端起茶杯,炫富似的说,“像煜王这种级别的墓葬,多了去了,不算什么。”
西原次郎说,“贵国不愧是地大物博,文化灿烂。”
陈莫为试探着说,“我朋友手上有一幅明珍,唐伯虎的《沐山游弋图》,西原君有没有兴趣欣赏欣赏?”
西原次郎说,“这等艺术瑰宝,本商会眼下实在无力雅赏,来日若有机会,再结此缘。”
西原次郎脸上挂着温和而精明的笑。
陈莫为说,“明珍都无暇顾及,看来西原君对《金风细雨图》是念兹在兹啊。”
西原次郎说,“知我者莫为君也,还望陈先生继续提供帮助。”
陈莫为心想,《沐山游弋图》的分量不比《金风细雨图》差多少,西原次郎却独钟“细雨”,他到底从《西潭拾遗》里得到了什么线索,王飞白的《金风细雨图》里难道真的藏着什么秘密不成,那又是什么秘密呢。
陈莫为呷了口茶,不慌不忙地说,“西原君的事,鄙人自然愿意效劳。”
西原次郎说,“请放心,我们会对陈先生报以真诚而实际的感激。”
陈莫为笑道,“西原君太客气了,不过我倒是还有一条线索。”
西原次郎说,“先生不妨明示。”
陈莫为说,“也是京城四大收藏世家之一,李伯年,北大的东语系教授,据说他藏有《金风细雨图》的宋徽宗摹本,宋徽宗摹本的质量想必西原君是清楚的。”
西原次郎兴奋地说,“我也听说过这个版本,虽是残本,但还原程度极高,只是不知所踪,今天幸得陈先生指点,真有柳暗花明之感。”
陈莫为又说,“而且,众所周知,溥瑢贝勒临终前见过一个人,这个人会不会是李伯年,也未可知。”
西原次郎说,“嗯,这个李伯年太有价值了。”
陈莫为说,“不过,这个李伯年可不太好弄,依我的了解他是不会卖的,况且他跟苏廷义的关系非常莫逆。”
西原次郎又给陈莫为续上茶水,陪笑道,“相信陈先生一定有办法。”
陈莫为说,“说实话我还真的没办法,唯一的办法,还得贵国政要出面,请大帅和陆总长采取点非常措施。”
西原次郎想了想说,“还需惊动大帅啊,不过也好,我回去禀告会长先生,事成之后定当感谢陈先生。”
陈莫为说,“好说,好说。”
西原次郎又问,“不知苏园那边有什么情况?”
陈莫为说,“苏廷义是四大收藏世家之首,藏品之丰富自不必说,像《神龙帖》、《快雪时晴帖》都是无价瑰宝,只是这老狐狸精得很,我暂时还没发现有关《金风细雨图》的线索。”
西原次郎说,“还请陈先生多为留意。”
陈莫为看了看窗外说,“放心吧,即使你们不关心他,大帅也会关心他的。”
陈莫为说完得意地哈哈笑起来。
王无名来到京城,眼前的大街,路面宽阔、平整、黝黑,与记忆中定康城的街道截然不同。
街边店铺鳞次栉比,一家绸缎庄的木门窗敞开着,五彩的绸缎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店老板正热情地向顾客介绍着新到的料子;杂货铺里摆满了各种新奇玩意儿,搪瓷餐具、进口的香烟和洋火,这些从未见过的物件让王无名目不暇接。
水果摊前,摊主扯着嗓子叫卖,红彤彤的苹果、黄澄澄的鸭梨、紫莹莹的葡萄,在竹篮里堆得满满当当。一群脏兮兮的孩子围在摊前,眼巴巴地望着,有人试图伸出小手摸一摸,摊主立即呵斥起来。
一辆黑色汽车驶过,尾气刺鼻,王无名微微皱起眉头。
京城人的穿着打扮也让他耳目一新。男人身着长衫马褂,领口扣得整整齐齐;或者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礼帽,皮鞋擦得能映出人影;女人穿着绣着精致花纹的旗袍,凸出曼妙的身姿。
眼前的非凡景象新鲜而陌生,王无名忽然感到一阵茫然,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知道他要追寻的人究竟在哪里。
他走进一家书馆,馆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纸张的气息,一排排书架上摆满了书籍,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感觉。只是书的款式与他记忆中的不尽相同。 他在一个书架上发现了一套历史丛书,他欣喜地取下几本,在书馆的一角坐下来,轻轻翻开,然后集中意念,开始阅读。
一幅幅陌生的地图映入眼帘,疆土的轮廓与他记忆中的大相径庭;一个个王朝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崛起又不断落幕,无数英雄豪杰不断登场又不断退场。
西洋的工业革命如火如荼,工厂里机器轰鸣,生产出各式各样的物品,还有火车、飞机、潜艇、巨轮。他没想到人类的生产力取得了如此巨大的飞跃。
他阅读的速度惊人,仅仅一个下午他就读完了大邺之后的全部国史和世界历史。书馆里的管理员以为他胡乱翻弄,几次提醒他要爱惜书籍。
他还顺便浏览了一遍《邺书》,看看后人是怎么评价他的。《邺书》里对他和公主的事所言甚多,对他和拓跋蓉的事却只字未提。他满怀伤感,他想,“阿蓉,你在哪里,我没想到醒来的时候,山河破碎、战火纷飞,我能在这个时代找到你吗……”
看完史书,他又拿起一摞厚厚的报纸,他看到了辛亥革命、八国联军。不知不觉,天色渐黑,书馆里的光线变得昏暗,他却浑然不觉,他依旧沉浸在历史与现实之中,而书馆要下班了。
管理员说,“先生,您好,怎么称呼?”
王无名说,“在下王彦,字飞……”
他说了一半,又改口说,“叫我王无名就行。”
管理员说,“王先生,我们书馆要下班了,要不您明天再来。”
王无名说,“对不起,多有打扰。”
他起身离开了书馆。他来到一处园林,他坐在石凳上思索,他决定从头开始。
第二天,他在火车站寻到一份搬运货物的活儿,他挽起袖子,扛起麻袋。跟工友们相比,他一点都不缺力气,只是动作不太娴熟。他不大说话,头发又长,工友们时不时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
休息时,有个工友看到墙上的海报,顺口说道,“这写的啥玩意儿,歪歪扭扭,还不如我家上学娃写的。”
王无名下意识瞧了一眼,忍不住低声道:“这字结构松散,笔法也不对,若把重心稳住,起笔收笔再利落些,便能好看许多。”
工友们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有个人说,“你一个扛大包的,懂啥?”
他笑道,“我以前在学堂帮过忙,听先生讲过几句,就记住了。”
连日繁重劳作,他的肩膀磨破了,双手也结了茧,他想起定康的岁月,不禁苦笑起来。
他用挣来的工钱买了件新衣服,又理了个发,把长头发剪了。他要融入这个时代。
他再次来到书馆,选几本书,上了二楼的付费茶座,窗外传来叫卖声、汽笛声、自行车的铃声、孩童的嬉闹声。
他望向窗外,他看见孩子们在人群中奔跑,手中拿着彩色的糖人儿和五彩的风车。
他又想起拓跋蓉,想起他们在白雀陂度过的甜蜜时光,想起他回到定康之后发生的变故,想起阿蓉的死,想起弥留之际她嘱托父亲将所有的信笺和东西送还。他默默念道着,阿蓉,我还没来得及告诉那你一切,还没来得及好好爱你,你在哪里,会否改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