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太阳也落山了，天气微微变凉。室友们把牌收拾了一下，然后就商量着一起去吃饭。
莫笑晗照例摆摆手，让她们先去，大家也不说什么，胡乱道了再见，就分作两群散了。
坐在草地上的时候，莫笑晗突然觉得自己有人格分裂症。和杨希宇李浩然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是个文青。和苏易文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是个酒神。和室友们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是个赌鬼。
那现在，自己和何月华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呢。莫笑晗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算是一个小三。
这么一笑，莫笑晗就忍不住笑了。
反正笑这个表情是这么轻易就能产生的。高兴了，难过了，鄙视自己，嘲笑自己，心疼自己，任何时候的任何心情，都是可以一笑带过的。
给苏易文发微信，问什么时候回学校。苏易文说快到了，等下旧时光见。
莫笑晗说好，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草。也就只有她，各种随便乱坐，室友们都坐在纸上，她偏要坐草上。
就着夕阳的余晖，慢慢往旧时光走。学校有这么多个宿舍区域，自己所在的宿舍区，与苏易文所在的宿舍区相隔最远，隔了大半个校园。旧时光在苏易文宿舍区那边，靠着一条街道，一到放学时间，那里就热闹非凡。
莫笑晗低着头，在校园里，慢悠悠地走着，她一点也不赶时间。
点了两杯热牛奶，一杯纯牛奶，一杯多糖的焦糖牛奶。坐在以前常坐的位置，旁边的书架和吉他一点也没有变。老板家里养的那只泰迪还是一样的好色，牛奶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可是莫笑晗却觉得很陌生，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
以前和苏易文混迹在这个高消费中档次的奶茶店，在这里看书，写论文，一起看过恐怖电影，也聊过许多的心事。
那时候两个人对坐着，捧着两杯牛奶，比情侣约会还要温馨。
而后来，就是混迹各种酒吧饭桌了，书也不看了，论文也不写了，电影也不看了，心事也聊得少了。
并不能说这两种状态哪一种更好，只能说莫笑晗现在觉得不太适应。
一切都变了，再重游旧地，就有隔世的物是人非感。
坐在沙发上等苏易文的时候，莫笑晗突然想起了何月华。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应该还是大三上学期的事情，和苏易文在这里喝奶茶的时候，看见了何月华。
他行色匆匆从外面走过，莫笑晗看得不真切，怕认错人。她神秘地朝苏易文笑了笑，然后就跑了出去。追过去的时候，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真的是何月华。
何月华看见她，惊讶地挑了一下眉，然后就竖起食指放在嘴前。他问她是不是和苏易文在一起，然后说不要告诉苏易文。莫笑晗笑着表示明白，和他说拜拜，就回去坐着了。
嗯，这么惊鸿一瞥，居然也能让自己认出来。而这么一件小事，原来自己印象居然是这么深刻。
瞎想了一会儿，苏易文就过来了。
她脱下军绿色的外套，搭在沙发上，里面就穿了一件短袖。她在她对面坐下来，捧着牛奶喝了一口。
莫笑晗一句话也不想说，甚至都不想看着苏易文。于是她沉默着，低着头，看着她搁在桌面的手臂。皮肤白皙，手臂细长，微微长着一些绒毛。莫笑晗以前觉得好玩，还去摸过，那些细小的绒毛摸上去很舒服。
莫笑晗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上面一根毛也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她手上和腿上从来不长毛。
“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苏易文口气平淡得很，像是平时聊天。
莫笑晗还没有回答，就听见她又说：“算了，那不重要。莫莫，我想和你谈谈。”
莫笑晗心里暗暗吐槽：不是已经开始在谈了嘛。
她乖顺地点了点头，表示一定配合。其实有什么好谈的，不是一个审问过程，就是一个检讨会了。当然，万一谈得不好，可能还会有一个追悼会。
“莫莫，你们在一起了是吗？”苏易文平静地看着莫笑晗低垂的头，她的情绪在昨晚就已经酝酿完了，几乎完全冷静下来了。
“没有。”莫笑晗回答得挺快了，想了想，决定把话说清楚，于是她抬起头，也很冷静地看着苏易文。
“我们可能不是你想得那样，事实上，就是前天晚上吧。我接到他的电话然后去了他家，聊了聊天。昨天晚上在寝室的时候，又接到他的电话，于是又去了他家。
很多事情我没有办法和你解释，我自己都很困惑，为什么我会做出这些事情来。
易文，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我也不想和你说什么对不起，要是我说了什么对不起，你不说没关系就显得你人不好了。所以我也不想说。
我以后不会再去他家了，我以前不会再和他联系了。”
莫笑晗说完了，依然看着苏易文，她心里觉得难过极了，竭力地隐藏这种感觉，只是貌似平静。
苏易文的眼睛不像昨晚看见的那样红肿，却能看见一些血丝。一个晚上过去，她看上去很疲累地样子，没有以前那么有精神了。
苏易文也不知该作何反应，莫笑晗说了这么多，她只在乎两个字：“我们”。
此刻看着莫笑晗故作平静的样子，还是能轻易地看出来她的悲伤。
“你不知道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苏易文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唇，“因为你喜欢他，是吧，你喜欢他了。不然以你的性子，你根本不会躺在他床上，你也不会允许他碰你的。”
还有一句话，苏易文没有说。
以你的性子，你不会这么对我，你不会明知道我会难过还这么做。
知道莫笑晗所有的事情，至少她和李浩然杨希宇之间所有的事情。莫笑晗认识李浩然在先，杨希宇认识李浩然在后。可是知道杨希宇也喜欢李浩然之后，莫笑晗收敛了那么多。她那么爱李浩然，因为杨希宇都退让了。
如果不是真的很喜欢何月华，莫笑晗今天做不出这些事情来。
只是苏易文不知掉，莫笑晗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何月华的，她不敢去思考这个问题，她怕自己接受不了。
莫笑晗看了看她的眼睛，不知该怎么说话，只是低下头来，眼神涣散地看着桌子。
桌子角落贴着一个二维码标签，应该是很久以前贴的了，微微都有些磨损了。
“莫莫，没关系的。我昨天晚上喝醉了，所以才有些，嗯，有些不太对劲。你不用有什么心理包袱，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他是自由的，你也是自由的。如果你们真的想要在一起，你们就在一起吧。”
苏易文很平静地说完了，甚至还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并没有莫笑晗想得那么恐怖，其实苏易文昨晚想了一晚上，于赞也和苏易文说了一晚上，苏易文终于想清了。
何月华的事情，是何月华的事情，莫笑晗的事情，是莫笑晗的事情，怎样都是她管不着的。
反正也下定决心要离开何月华了，自己不应该再这么纠缠不清。
说难听一点，她有什么资格去责怪莫笑晗呢，莫笑晗又做错了什么呢。
莫笑晗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又低下了头。要说苏易文真的不介意，莫笑晗一点也不信。
“真的，以后他的事情，我不会再管了，你也不用因为我而有所顾忌。但是莫莫，你听我说，你不要被人骗，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苏易文说得很诚恳，声音也很低。她说得隐晦，不想太直白，让莫笑晗心里难过。
她想说：莫莫，你不要被何月华骗，你一定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你不要成为一颗棋子，被他用来报复我。
但这么说，未免伤人。虽然心里有这种不好的预感，却实在不知怎么说出口。
莫笑晗却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在想别的事，根本没有在听。
她低垂着头，过了很久，喝了一口牛奶，才抬起头来，和苏易文说：“易文，何月华他，”
苏易文打断了她：“你不用和我说，他的事情已经与我无关了，你自己做决定就好。”
莫笑晗鼓足勇气想要说的话，就这么被憋死了。
莫笑晗想说：何月华没有和我在一起，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以后也不会再去找他了，我们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好吗。
可是被苏易文打断了，莫笑晗也不知是喜是悲。
喜的是，苏易文没有听到，那么自己就不用强迫自己去做到的，她一向都希望自己说过的话都能做到。
而悲的是，苏易文没有听到，她就不会因为承诺而去控制自己，她几乎可以想象，苏易文这么一纵容，她会怎样用一种飞蛾扑火的姿态扑向何月华。
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呢。
“我们去喝酒吧？”苏易文看着莫笑晗，只觉得她这个状态真是陌生。
以往的莫笑晗总是有说有笑，很热闹的样子，后来就渐渐不是这样了。而等自己感觉不对的时候，都已经不知道要怎么一起相处了。
可能人和人之间的不同是要经过很长时间很多事情之后才会发现的。莫笑晗和自己是真的很不同，人生观不同，审美观不同，对生活的态度也不同。
“算了，我明天要回家，今天还是回寝室收拾一下东西吧。”莫笑晗垂头丧气，一想到喝酒，就知道肯定是和于赞一起。
当然拒绝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于赞，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苏易文。愧疚这种心理不是听了一句没关系，或者一句我原谅你了，我并不在意，就可以消失的。
现在突然就明白了杨希宇的心情，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大一大二的时候，杨希宇经常会和自己说对不起，很多次，两个人在微信上聊天。只要一扯到李浩然，杨希宇就会说对不起。
记得有一天晚上，和朋友在溜冰场溜冰，无意中看到她发来的微信。她说：要不是我，你和李浩然早就在一起了吧。
莫笑晗停下来，找了个角落和她聊天。莫笑晗一直在说不能怪她，一直在说没有关系，一直在说自己从未责怪过她。
莫笑晗真的是这么想的，她从来没有怪罪过杨希宇。在她心目中，杨希宇的重要性早超过了李浩然，她是自愿让步的。
并且，她心里也清楚，就算没有杨希宇，就算自己和李浩然在一起了，也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无非最后就是分手，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还不如像现在，大家还能是朋友，还能得到温暖的感觉，没有怨恨。
可是不管她怎么想，杨希宇心里一直有愧疚感。
当时觉得杨希宇想太多，现在自己才知道，原来遇到这种事情，大家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其实杨希宇没有错，李浩然并不是莫笑晗的男朋友。
其实莫笑晗也没有错，何月华已经和苏易文分手了，并且并不是因为她而分手。
可是这种愧疚感，是止不住的。
这人生就像一个圈，大家都被兜在里面。
很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的。我们控制不住自己，也控制不了一切。
当初，杨希宇明知莫笑晗深爱李浩然，也无法控制自己去追求李浩然，最终导致这种结果。
如今，莫笑晗明知何月华和苏易文之间所有的一切，她依然无法控制自己深陷，还不知最后会导致什么结果。
隐约知道不会有善终，可依然想要赌一把啊。
苏易文看着莫笑晗，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大家的确状态都不好。就算约着去喝了一杯酒，恐怕也无法释怀了。
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喝完杯中的牛奶，说了一句拜拜，就各自散了。
苏易文走出门，打了一辆车就离开了。莫笑晗没有再像以前一样，看着她离开，一走出门，她就低着头，挪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往寝室走。
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起了李寻欢，李寻欢为兄弟自愿推开了喜欢的女人。虽然最终并不是什么好结果，但至少李寻欢是个好人。
而莫笑晗，此时只觉得自己是个贱人。
回到寝室的时候还只有七点多，室友对她回来这么早感到万分惊奇。看到如丧考批的表情，表示万分担忧。
杨二小心翼翼地问她：“莫莫，这两天怎么啦？感觉你总是怪怪的。”
莫笑晗扯着嘴笑了笑，说没什么。为什么人们总会理所当然地问她一些她根本就不知道答案的事情呢，好像她真的会知道答案一样。
莫笑晗比谁都困惑：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事啊。
爬到床上，掏出手机出来玩，就看到微信有好友请求，是何月华。
何月华也真是个人才，居然用情侣网名在加她。这个网名，莫笑晗清楚得很，是和苏易文的名字是一对的。
本来是不想加的，觉得被深深地羞辱了。转念一想，不要太过小气，于是也就加上好友了。
“你们聊得怎么样？”何月华在那头问她。
莫笑晗回说挺好的，没什么问题。何月华又问招聘的事情，莫笑晗说签了益阳的一个公司，来年七月入职。
何月华说挺好的，莫笑晗不知道怎么回。她隐约知道何月华会说什么，她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了。
果然，过了个三五分钟，何月华就问她，要不要去他家。问题是真的如约而来了，可是答案莫笑晗还没有想好。
她刚跟苏易文说明天要回家，但是天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去，她现在可不想回家。
正纠结得体无完肤，何月华就说过来接她。
莫笑晗心里也默认了，正打算收拾一下，就想起昨晚的事。于是惊慌地拒绝了：“还是算了吧，我不去你家了，要是易文再看到，我和她都会疯掉的。”
“没事，你收拾一下东西，过来住几天吧。她昨天晚上是回来还钥匙的，以后也不会来了。”何月华三言两语打发了她。
莫笑晗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她从来就是随心所欲的人，此刻她想着何月华，也愿意去见他，也就不思前想后了。
“我明天回家一趟，可能会呆个半个多月吧。”莫笑晗把手机收起来，爬下床，开始收拾东西，随口和室友解释着。
大家说了几句，莫笑晗收拾了东西，就走出了寝室。
天色黑了，只剩下路灯还在亮着。校园里依然有很多的人，大家说着笑着，很是热闹。路边的大树像是一只只野鬼，毫无生机地站在两边，看着这群人类。
莫笑晗走在林荫道上，抬头往上看。什么也看不到，没有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缠绵的树枝树叶，这些树枝随着微风间或轻轻摆动着，依稀可以看见树叶后面的天空，天空很空，什么也没有。
莫笑晗低垂了头，慢悠悠地走着，像是不太情愿一样。
这条路一直往下走，是一个她现在所喜欢的男人在等她。可是她不知道后面又是什么，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结果，却依然忍不住要往前走。
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对未来的渴望与恐惧，对一切的不确信，隐约感觉到的失去与孤独，以及不被原谅。这些情绪翻滚着，让莫笑晗很想回头。
站在原地，突然就不想动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真的还能回头吗，应该是不能了吧，自己和苏易文是不可能回到以前了。
事实上，自从知道苏易文和冬瓜之间的事情后，莫笑晗心里就有了隔阂，她意识到了两个人的不同。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算没有何月华，莫笑晗也知道自己早晚会离开苏易文的。她其实后来找工作的时候，根本就无心留在长沙了，她已经和苏易文渐渐玩不下去了。
在莫笑晗心目中，最美好的时光，是两个人一起在旧时光聊天扯淡，是骑在自行车上一路高歌，是在雨夜街道开演唱会，是两个人毫无隔阂地说说话，彼此陪伴。
可是莫笑晗知道，这些时光并不是苏易文心目中的美好时光。苏易文只是害怕孤独，喜欢热闹的氛围，需要陪伴。
两个人已经渐行渐远了，不可能再回头，即便回头，也还是会走远的。
这么一想，去找何月华又如何呢，反正自己和苏易文已经完蛋了。
至于说害怕何月华也没能给出一个什么好的结果，那也无足轻重了，反正李浩然都成了过去式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好害怕失去的。
莫笑晗大声吹了个口哨，来振奋一下自己的士气，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走出校门口，就看见何月华，他站在树下，把玩着手机。
何月华长得真心不帅，甚至可以说是不好看，但是莫笑晗远远看见他，不自觉就笑了。
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她审视了一下自己，扯了扯衣领，弯下腰拍了拍鞋尖上的灰尘，又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自己。
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她低着头看着他站立的地方，慢慢地往他那边走，深怕表现出一点点的激动和急不可待。
刚抬脚，裤兜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莫笑晗眼皮都跳了一下，心里抖了一个激灵，暗暗祈祷：可千万别是苏易文打过来的啊。
拿出手机一看，是没有备注的手机号码，显示湖南长沙。莫笑晗抿着嘴就笑了，抬头去看何月华，他穿着白色的衬衣，面对着马路，手里举着电话。
莫笑晗把手机按了静音，放回兜里，也不再顾忌些什么少女害羞，大步走了过去。
“嘿。”莫笑晗站定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何月华转过头来，看着她抿着嘴的微笑，也打从心里感到高兴。他咧着嘴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地说：走吧。
莫笑晗就融化在他温柔的声音里，什么都忘记了，只是低着头控制不住地微笑着，和他走了。
嗯，这真是很有爱的一幕呢。
男人左手拎着女孩子的袋子，右手搭在她肩膀上，偶尔侧过头来和她说话，都能看见侧面的笑容。
女孩子虽然总是低着头，不敢去看男人，却也能从背影看出来，她真是开心极了，走路都像有了节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