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晗心里默默吐槽：也真是为难他了，出来混社会这么多年，撒个谎都这么不自然。心里想着想着，不自觉就说出了口：“哎，你也真是不容易。”
阿威听得莫名其妙，正要开问怎么这么说。莫笑晗就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于赞把你叫出来不就是这个意思嘛，觉得我影响他约会了。你回去和于赞说一说，我没兴趣管他那些破事。他爱怎么搞怎么搞，我看都懒得看一眼。要不是易文叫我，我都懒得来。”
这么一说完，又觉得说得不对，于是加了一句：“当然，只要易文答应，他想怎么来都行。要是易文不答应，那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阿威支支吾吾，莫笑晗误以为他是接受不了自己这么直白。
莫笑晗可不会觉得自己想错了，她总觉得自己洞穿人心，什么都看得透。自以为是，已经是她的作风，尤其是在看人上面。只要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她就会越看越觉得那人很烂，要把他往最坏的方向想。
然而阿威真的是有话说不出来啊，天知道他第一次见莫笑晗根本就不是莫笑晗想的那样。
阿威和于赞是战友，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有天晚上，他叫于赞一起吃饭，于赞说正在外面和女朋友吃饭，问他要不要一起。他还觉得影响对方约会，还拒绝了。
于赞说：没关系，这里已经有一个电灯泡了，不差你一个。
于是他就去了，一起吃了个饭。喝酒的时候，觉得莫笑晗有意思，就和她聊天。
后来于赞叫他一起吃饭或者喝酒，他一方面觉得反正电灯泡不止他一个，一方面又觉得那个电灯泡其实挺有意思的，就每次都来。哪里就像莫笑晗说的这样了。
不过，说阿威冤枉，那于赞就更冤枉了。
也不好解释，反正怎么解释，莫笑晗也不会信。索性也就不说了，跟在她身后，默默地陪她散步。偶尔偷偷看看她，会觉得这个女孩子，真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又觉得她这样好可怜，又觉得好想去保护她，想要她知道，这个世界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糟糕。
莫笑晗一直在低着头看着树叶，今晚风大，像极了高一高二那些冬天，把树叶吹落了一地。踩着落叶，听见莎莎的声音，觉得很悲凉。像是踩在尸体上，不知道将来踩着自己尸体的会是什么人。
每一个类似冬天的夜晚，当风很大，空气很凉，莫笑晗就会想起高一高二，尤其是高一那年的冬天。会想到谢迎是以一种怎样温柔地态度和她说着未来，会想到那个可能此生都不会忘记的晚上。
而一想到谢迎，就会想起那炙热的阳光，那阳光那么热，却让她感觉到心都凉了。
谢迎就是在一个阳光温暖的正午，拖着行李箱，头也没有回地离开了。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这是张枣的诗，
有一年的寒假，李浩然病了。莫笑晗和杨希宇一起去看他，那天晚上坐在他床头，听见他神志不清地念着这首诗。
隐约知道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后悔到让他病重，还断断续续念这首诗。
莫笑晗也后悔，后悔认识谢迎。就像纳兰所说：人生何如不相识，君老江南我燕北。何如相逢不相合，更无别恨横胸臆。
如果早知道，谢迎会离开，还真不如不相逢呢。
眼看着她走了，到河的另一岸，把自己留在了这边。
而不如看她骑马归来，这一句，应该是没有看到她骑马归来。真看到她回来了，可能就会觉得还不如不回来吧。
莫笑晗就是这么想的，谢迎刚离开的时候，莫笑晗做梦都希望她能回来。而在时隔三四年后，谢迎回来了，莫笑晗突然希望，她没有再回来了。
一想到这些往事，树叶便落满大街。
莫笑晗踩着这些树叶的尸体，心里空落落的。
突然想起来后面还有一个跟屁虫，虽然他一直没有说话，但自己也不适合在他面前展示内心脆弱。
莫笑晗呼了一口气，甩甩头，又装回到高兴的样子，回过头，打算和阿威说话。
刚转过头，就看见阿威在看着自己，发现自己回头，又连忙低下头看着马路。
莫笑晗忍不住觉得好笑，这人怎么和于赞玩在一起的。
于赞一看，就是游戏人生的高手，这阿威怎么看，都像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处男。连看个人，都看得这么小心翼翼地，还要觉得不好意思。
莫笑晗更奇怪了，于赞怎么会叫上这么一个人来，还指望这么一个人和自己打成一片，然后消失，不影响他和苏易文。
本来还想要和他说说话的，现在只觉得好笑，也什么都不想说了。
莫笑晗又转过头，看着落叶，慢慢地往前走。
“喂，你要不要吃点水果啊。”阿威本来在后面好好的，突然加快脚步走到莫笑晗身边。估计是莫笑晗的回头，给了他遐想的空间。
莫笑晗笑着去看他，说不吃。心里只觉得好笑，觉得这人并不像于赞那么坏。
两个人聊着天，慢慢地走着。风大，阿威问她冷不冷，要是冷，把外套借她。
莫笑摇摇头，说不用。她喜欢寒冷的感觉，让人很清醒。尤其是刮大风的时候，就喜欢吹风。就算是冷，也要贴近这种自然的感觉。
察觉到阿威刻意的讨好，莫笑晗一方面有微微的虚荣心，一方面又太过清醒地知道这只是泡沫。
也许就是另一个小强，想要约个炮，约不到就换一个对象了。
也许就是另一个周盼，想要新鲜感，一不成就回去结婚了。
这些感情，从来就不靠谱。
听人家说，夜场也无真爱。在夜场上认识的人，还指望能有什么天长地久嘛。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不是在夜场上认识的，也没那么多天长地久。大家都很忙的，不要想太多了。
饶了一圈，回到夜宵店，远远就看见苏易文和于赞还在喝酒。莫笑晗走近了，发现后面的那两箱酒，几乎也喝完了。于是不得不感叹他们豪爽的酒量，和惊人的肚量。
于赞瞅着阿威意味深长地笑，笑得阿威都不好意思了。
“还喝吗？”阿威不去看于赞，反而回头问苏易文。
苏易文看了看莫笑晗，说不喝了，早点回去睡觉。
莫笑晗一听回去这两个字，还以为是要回何月华家。看见他们往酒店走，才反应过来。
不过也没什么，睡酒店还离学校近呢。
去酒店开了两间房，这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和于赞喝完酒之后，于赞也是开了两间房。莫笑晗向苏易文询问，知道苏易文没有意见之后，就乖乖去另一间房自己睡了。
不过今天可不一样了，今天阿威居然不回去。莫笑晗在心里暗暗揣测了一下，心想，不会让我和阿威睡一间房吧。
果不其然，于赞开口了：“你们俩睡哪一间？”
莫笑晗心里早有预料，倒也不觉得奇怪。听见阿威说随意，她也没有意见。
苏易文走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你要是介意，就和我一起睡，让阿威一个人睡去。”
莫笑晗有什么好介意的，留下来，还不是讨于赞的嫌。况且，按苏易文这意思，可能还会讨苏易文的嫌。
于是就摆摆手，说没关系，反正我量他也没这个胆。
莫笑晗可有自信了，也不知道这种自信是从哪冒出来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十六岁那年她可是被下过药的。居然一点记性也不长。
和苏易文说了句拜拜，就从于赞那里拿了钥匙，往另外一个房间走。
阿威也不吭声，安静地跟在她后面。莫笑晗也懒得去猜想，此刻他心里的猥琐念头。
不过倒是想到了一个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十六岁那年，在家乡县城打暑假工。工作地方一个猥琐的保安，天天缠着她，说要带她去玩。莫笑晗每天经过那大门口，都忍不住虎躯一震，鸡皮疙瘩一地。
后来烦不胜烦，就答应了和他一起去公园走走。坐上他的破烂摩托车之后，两个人就和另外两个同事一起去公园了。两辆摩托车，开得可张扬了。
在公园呆了几分钟之后，莫笑晗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就说先回去。结果猥琐的保安拦住了她，语出惊人。
“你回去干嘛，等下和我一起啊。”他猥琐的表情，莫笑晗还记得，一脸的淫荡和无耻。
莫笑晗说累了，先回去。
保安说：“你别装了，等下和我去开个房。”
莫笑晗莫名其妙，心里暗暗感叹，这人是不是疯了。
保安说：“你都答应和我出来了，不就是默认了吗？”
莫笑晗当场笑疯，笑完之后，连骂都懒得骂，抬腿就走了。
现在这情景也是这么相似，估计阿威也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你都愿意和我睡一个房了，你不就是默认了吗？
一想到，等下估计还要闹出闹剧，莫笑晗就觉得更好笑了。
阿威看着她在前面走得好好的，突然开始诡异地笑。都进了房间了，还在诡异地笑。他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不能了解九零后的奇葩心理。
莫笑晗全然当阿威不存在，进了房间，打开了灯。走到床头，拿出拖鞋，换上了拖鞋，就靠坐在床头，打了个哈欠。
“你要不要洗个澡啊？”阿威也把鞋换了，坐在对面，问她。
虽然不知道阿威在想什么，不过倒是提醒了莫笑晗，莫笑晗的确想洗个澡。
也不管门锁不上，也不管玻璃是磨砂的，莫笑晗蹦跶着进了浴室。
倒不是说少根筋，只是单纯觉得阿威不是那么猥琐的人物，或者说，他没那个胆。再说了，就莫笑晗这样的性子，要是阿威真敢闯进来，莫笑晗就真能豁出去。她和阿威，左右死一个，没商量。
阿威坐在外面的床上，看着磨砂玻璃里的莫笑晗。太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个大概的站立的轮廓。
正看见她伸手放在腰间，看来是要脱衣服了。阿威突然有一种奇怪的不好意思，于是扭过了头，不敢再看。
也不知道他害羞个什么劲，脱光的又不是他，再说了，隔着这玻璃，脱不脱光，效果其实差不多。
人和人的区别其实很大的。同样是看多了，玩多了。于赞是越来越喜欢玩，越来越喜欢那些玩得开的人。而阿威却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喜欢单纯幼稚的小女孩子。
莫笑晗正在洗头，听见阿威在外面喊她，说是有电话。
莫笑晗想了想，这个时候会给她打电话的，只有三个人：杨希宇、李浩然、苏易文。这三个人都可以让阿威接，于是就隔着玻璃喊了一声：“你帮我接一下，说我在洗澡，等会儿给他回。”
深更半夜让一个男人接自己的电话，说自己在洗澡。这种事情，也只有莫笑晗做得出来了。
不过莫笑晗已经思考过了。如果是苏易文，那苏易文肯定知道是什么情况。
如果是杨希宇和李浩然，那她还真巴不得造成误会的效果。让她俩知道，自己有了新生活了，自己不喜欢李浩然了，自己在外面约炮或者谈恋爱了。
多美好啊，自己不是负担了，大家都有各自的新生活了。
莫笑晗已经沉浸于自己的幻想，想象着，杨希宇或者李浩然接到电话之后的心情，她有一种微妙的自我良好感觉。
哼着歌，洗完澡，莫笑晗悠闲地拿了块毛巾走出浴室，径直走到床头坐着擦头发。
她看见阿威很别扭地坐在对面，不敢看自己，于是开始瞎想。
他是不是偷看了我洗澡，所以不敢看我。
莫笑晗又开始意淫所有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并在鼻子里哼出声来，嘲笑他。
反正她也知道隔着这玻璃，其实也看不清啥，所以也不是很介意，权当对方是傻逼好了。
阿威明明没有做贼，却有做贼的心虚。看着莫笑晗坐在对面，隔得太近，他特别不自然。
这心虚其实来自那个电话，电话里的男人说：“你是莫莫的新男朋友是吧，祝你们幸福。”
他想要解释的，但是对方挂电话挂得太快了。
他现在沉浸在被认可的快乐中，根本就没有想过莫笑晗其实是想利用一下他而已。
莫笑晗正要问是谁打来的电话，阿威一看她张口，就急匆匆地说要去洗澡。然后跳起来跑了，反应敏捷，速度惊人。
莫笑晗惊呆了。
也懒得管这人是不是有病，莫笑晗伸手从他床上拿过自己的手机，翻出来通话记录。
“啊！”
阿威正要脱衣服，就听见外面传来莫笑晗的惊叫。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担忧地跑出来，正要开口。就看见莫笑晗捧着手机，在那里爆粗口。
“我操，怎么会这样。我操。”
莫笑晗已经语无伦次了，阿威正要问怎么，突然就明白了，阴沉着脸色去洗澡了。
估计是她男朋友或者喜欢的人打来的电话，所以才这么惊慌失措吧。
阿威心里意淫着，此刻完全忘了于赞说过她单身的事。
至于莫笑晗，她现在的心情就是两个字：我操！
周盼那个消失了半个月的人，怎么突然在半夜打电话过来，完全没法想象啊。
误会的效果肯定是有了，不过没有想到误会的人是他。
莫笑晗对天翻了好几个白眼，才平复这要骂人的心情。
正要给周盼回电话，给他解释一下。
突然又挂掉了，有什么好解释的呢。他误会就误会吧，反正两个人也没有可能了。
为了避免他来个回马枪，莫笑晗索性就把手机给关了机。内心对自己此举充满赞赏，于是忍不住面带微笑地唱起了歌。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阿威洗澡洗得好好的，就听见外面传来诡异的歌声。他内心暗暗担心，莫笑晗不会是太过痛苦，然后神志失常了吧。
洗完澡之后，穿着衣服出来，坐在莫笑晗对面。阿威的表情已经很精彩了，毕竟莫笑晗已经开始唱两只老虎了。
“你怎么啦？受刺激了？”阿威忍不住担忧地问。
莫笑晗唱得正起劲，也懒得搭理他，唱着唱着，就跑到了另外一首歌上。
“让我们荡起双桨，”
阿威受不了了，感觉旁边坐了一个精神病患者，大晚上的，发病了。
“是不是你男朋友误会了啊？我跟他解释一下？”阿威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可能，我哪来的男朋友。再说了，要真是我男朋友，你解释他会信啊。”莫笑晗看他紧张兮兮地，就同情地回答了他一下。
她才不会承认，这么熟悉的歌，自己居然忘词了。
“那是你前男友吧？”阿威试探地问了一下，看见莫笑晗摇头，就觉得很困惑，“那他说什么祝你们幸福，我还以为是你前男友呢。”
阿威说完之后，就想抽自己一耳光。什么叫“祝你们幸福”，这话自己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呢。
莫笑晗倒是没有想那么多，脑子里反反复复在想：这种祝福戏码不是用在分手情侣上的吗？周盼是哪根筋不对，在这里矫情啊。
“估计是疯了，算了，懒得管他了。”莫笑晗纠结了一会儿，也懒得去想了，大手一挥，好像什么烦心事都挥走了一样。
“我要睡觉了，你赶紧该干嘛干嘛去。”莫笑晗掀开被子，爬进去躺下了。头发还是湿的，就收拢了拨在一边。
阿威坐在这边床上，静静地看着她，像是一个鬼一样。
莫笑晗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就觉得不对劲，睁开眼睛一看，差点被吓死。
“你干嘛啊？吓我一跳。”莫笑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我睡不着，你困不困，不困就陪我聊聊天呗。”阿威识趣地爬到床上躺着，侧着身看着莫笑晗。
“困，很困，特别困。拜拜！”莫笑晗一字一字地说，然后转了个身，接着躺着。
本来就是为了防着点阿威，才面向他那边睡，不然，依莫笑晗的怪癖，肯定是背对所有人，面壁睡觉。现在已经懒得防他了，大不了就是豁出去，毕竟一睁开眼，就看到个男鬼盯着自己，实在太恐怖了。
安静了几分钟，莫笑晗隐隐约约就有点头晕，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开始觉得困倦。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的时候，又觉得不太对劲。
莫笑晗睁开眼睛，又看到了阿威，这回真把她给吓到了。
“草，你他妈有病啊。”莫笑晗伸出手，在额头上刮了几下，对着阿威破口大骂。
“我喜欢你，我可以抱你吗？就一下。”
莫笑晗翻了一个白眼，恶狠狠地盯着阿威。
“你碰我一下试试，我保证弄死你。”
阿威没有动，依然蹲在床头看着莫笑晗。
其实他这样并不猥琐，反而显得深情而痴迷。
莫笑晗不是不知道的，但是她并没有柔和丝毫。
“我走了，你好好睡。”过了很久，阿威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却又缩回去了。
他走到门边，把灯全熄了，然后走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内心有千万种想法的苗头正要长出来，被她强行抑制住了。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情绪都不要有，很困了，该睡了。
于是就这样，莫笑晗昏昏沉沉睡着了，什么也没有想。
阿威走出了酒店，走到了大街上。风已经没有那么大了，树叶也没有再纷纷往下掉。
阿威像莫笑晗那样，抬起头看着树枝。树枝上空荡荡的，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叶子都掉光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出来，毕竟同处一室，尴尬的肯定不会是他，名誉受损的也不会是他。
他也并不怕莫笑晗的威胁，说得不好听一点，他当过兵，就莫笑晗那样的，三个加起来，都不够他打的。
只是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背影时，觉得她孤苦，想要过去抱抱她。
只是她凶狠的眼神，让他沉思了很久，于是决定离开。
没关系的，这世界上的女人多着去了，没有谁会特别的不一样。
莫笑晗也不过就是一个突然出现的过客，随时都可以走。
长长呼了一口气，阿威大步往前走了。公司不远，回公司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