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呆在家里，不怎么出去走动。偶尔母亲看见了，都烦到不行。
“笑笑，你也该出去走一走，去隔壁王大婶家坐坐也行。权丫这段时间也在家，你可以过去找她玩嘛，你们小时候还是玩得挺好的嘛。”
某天天气正好，莫笑晗又窝在楼上自己的床上，母亲推门而入，推着要她起床。
莫笑晗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说没有兴趣。
小时候也不见得就和那个权丫玩得好了，反正小时候对这一整个村子的人都只有敌意羡慕和恨。
那些看上去相处很好，也不过是装出来的。
小时候好玩，忍着一些痛恨情绪，也能不痛不痒玩上一会儿。
而现在，已经不那么喜欢玩了，忍得住所有的寂寞了。
“那你也要出去走走啊，整天呆在家里像什么样子。”
母亲一边收拾着她扔在床头的衣服，一边不厌其烦地念叨着。她深怕莫笑晗真养出个抑郁症或者自闭症来，只希望她能多出去走走开朗一点。
莫笑晗心里也清楚的，母亲自高中以来各种小心翼翼地态度，她心里都清楚。
听见她一直在说，也不忍心扫她的兴，少不得就起床说和她一起去逛街了。
为母亲买了几件衣服，顺便也买了她喜欢吃的零食，然后就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打算往家里走。
正是有说有笑打算回家，就看见一家理发店。
莫笑晗心中又生起一个奇葩的念头，她不动声色转悠了一下眼睛，然后笑嘻嘻地和母亲说话。
“妈妈，我打算把头发修剪一下，实在太长了。眼看要夏天了，估计要热死。”
看着女儿揽着自己的胳膊跟个小孩子一样撒娇，母亲也不禁笑了。
“你去剪嘛，剪短一点也好，我跟你一起去。又不是不让你剪，只要不剪得太短了就好。你还跟个小孩子一样的。”
母亲拍着她的手，也笑着和她一起往理发店走去。
“妈妈，你先回去嘛，我自己去就行了。”莫笑晗心里存着念头，故意想要支开母亲。
好不容易把母亲劝走了，莫笑晗收起了所有的笑容，进了理发店。
坐在椅子上，莫笑晗就开口说了一句：“我要剪头发，剪短一点。”
回到家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觉得头至少轻了十斤。
母亲又不知道去哪里玩了，莫笑晗自己回了二楼，照了照镜子，心里满意极了。
她剪了一个西瓜皮发型，极短，连耳朵也盖不住，远远看去，就像一个男孩子。
母亲回来的时候，她还在孤芳自赏，听见母亲的声音，知道有一场麻烦。于是挂着笑，装作很开心地跑下楼，挽着母亲的手撒娇。
母亲看着她的头发，足足看了有一分钟，才反应过来。
她一脸震惊地看着莫笑晗，忍不住在她胳膊上拍了几下子，责怪怎么会把头发剪这么短。
是真的短，甚至说难听一点，都像是男孩子的寸头了。
莫笑晗呜呜地假哭着，不依不饶地说着一些好事。
说什么剪短了显得精神，太长了难得喜，诸如此类的话，说了有一箩筐。
母亲叹息着，拿她没有办法，只是担忧地问了一句：“怎么突然想要把头发剪这么短啊？”
“没有啊，我从小到大，就没有留过短发，这次想尝试一下啊。”
莫笑晗睁大了眼睛，鼓着腮帮子冲母亲撒娇。
母亲心里有担忧，但是看她这么天真的样子，也不愿意去深思了。
早些时候，莫笑晗还说回家过春节，一家人终于团圆一次了。结果不久就用莫须有的理由在外面独自过年了，回到家之后又终日没精神，这次还把头发给剪成这么短。
她不可能不担忧，可是莫笑晗丝毫看不出痕迹来，她也不好多说。
在家又闲晃了几天，整日里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她急切想要回到长沙，去看看何月华，也去看看苏易文。但是她也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他们，于是也不敢回长沙去。
这是这样拖着，三月份就这样过完了。
毕业论文还是一点都没有写，室友也终于忍无可忍都在催了。
莫笑晗某个早上醒来，只觉得灵机一动，发现是福是祸都是躲不过的，于是就收拾了东西，当天就坐上了回长沙的车。
她向来行动如风，不容猜疑，母亲也无奈。再加之她是为了毕业论文而回学校，所以，虽然说她是行动突然，母亲也不好说些什么。
只是急匆匆将家里的一些好吃的零食，给她装了几袋子。然后不停帮她确定是不是一切东西都备至妥当了，终于调停完毕，这才依依不舍送她出去坐车。
“你坐下吧，妈妈，这些年来，我哪次外出需要你送呢，你放心罢。”莫笑晗背着包，拖着行李箱，将母亲劝阻住了，就自顾自挥手走出了家。
正打算走上那条上坡路，又突然想起来了，于是回头冲父亲也打了一声招呼。
也不能怪她，往日她离开家门，从来没有人在门口站着目送她的。
今天母亲例外送她到了门口，她还能想起来要与她道别。但是父亲，这个很多年没有出现过的人，莫笑晗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磨磨蹭蹭到了长沙，磨磨蹭蹭到了校门口。莫笑晗站在那里，不觉内心又生气凄凉的情绪。
在这个校园里，莫笑晗度过了人生中青春最后的尾巴。在这里认识了许多人，历经了许多事。
如今来到这里，心里不觉就有小情绪。又清楚，过去无数次从这里来来去去，这一次只怕是最后一次来了。
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与这个地方久别重逢了，就算是再无意中经过，也只能看看物是人非了。
不会再有寒暑假的说法，大家经此一别之后，再也不会放假归来迎接开学了。
将剩下的一些特产，分给室友们吃。然后一边与她们说笑，谈些阔别时期各自的见闻，一边就收拾着东西，将床铺整理出来。
晚些时候，就接到了何月华的电话，问到了学校没有。
莫笑晗心里一动，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嗫嚅了几句，方说已经到了。
“你来我家吧，我想见见你。”何月华温和地说着话，莫笑晗内心痉挛地紧张着。
也是心里有鬼，临时做出了回长沙的打算，没有告知任何人，却在车上给何月华发了一条信息。
莫笑晗心里也是真的有些绝望，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这个人，也无法离开这个人了，这样的认知，让她内心深深觉得自己完蛋了。
和室友道别，迎着夕阳，坐上了去他家的车。
下来车之后，依然是那短短的几百米路。
莫笑晗走在那条路上，两边街景一点未变，依然是高大的楼房和高大的树木。不远处依然是那座高架桥，桥上依然有这整齐地路灯。
他家在马路对面，周围是一些青草黄土，这个季节，甚至有人种了一些瓜果时蔬。
莫笑晗内心很难过，却不知道自己难受些什么。
越是往那个方向走，越是走不动，只觉得脚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胸口传来内里的疼痛感，像是心脏被数根细针被扎，又是酸涩又是疼痛难耐。
好不容易熬着过了马路，再往左边走个二十米，上一个小坡，直行不到一百米，就是他家楼下。
眼看着就要到了，却怎么也走不动了。失去了所有力气，心脏传来越加严重的疼痛感，整颗心都在疼，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疼。
莫笑晗也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痛，蹲在田土边上的石阶上，再也不肯走了。
她不想走了，不想往他家走。
多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玩，那么自己永远都是在通往他的路上。可是这条路是这么的短，很快就会走完。很快就会见到他，很快就要离开他家。
每每总是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只觉得要是不开始就不会有结束。如果没有见他，就没有要走的时候，所以宁愿不见。
但如果说要是不见，却不可不来。要走在这条路上，感知到他的存在，却不靠近，才觉得安宁满足。
蹲着自怜自怨神志不清地发呆了一段时间，又收到了短信，何月华问到了那里了。
莫笑晗这才不情不愿站起来，缓了缓，让脚麻的劲过去了，才慢慢往他家走。
又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他一点也没有改变，所有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莫笑晗有些招架不住。
她走进熟悉的卧室，熟练地将窗帘拉合，搬了一条凳子坐在窗边，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何月华坐在床边，打量了她许久。两个人都没有言语，隔得远远的坐着。
“你胖了一些了。”何月华打破了沉默。
莫笑晗只是点了点头，依然不说话，也不抬头看他。
“头发怎么剪这么短？”何月华叹息着。
莫笑晗耸了耸肩，不知道要说什么，索性依然是什么也不说。
对坐了许久，莫笑晗都没有说话，天色暗了下来，窗帘不再透出光线。莫笑晗坐在昏黑的边缘，抬头侧脸看着窗帘，不知怎么突然流下了眼泪。
以何贺你，唯有沉默和眼泪。
何月华叹息着，他走过来，站在莫笑晗身前，他轻轻抱住了她。
两个人都同时叹息出声，却终于没有一句话要说了。
莫笑晗流着眼泪，不敢伸手去碰他，只怕这是一个梦，只怕什么都会变。
“没吃饭吧，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何月华亲吻着她的头发，弯下腰靠在她肩膀上。
莫笑晗只是叹息着流泪，不知道要说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何月华抬起她的头，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轻轻用嘴唇贴着她的嘴唇。
他将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感觉到她无声无息哭得更凶，他忍不住一直叹息。
“我该走了。”莫笑晗突然推开了他，起身站了起来。
她不等他说什么，走出了卧室，走出了他的家门。
回到了学校，心里想着既然已经痛过一次了，不如索性全都痛了吧。于是就给苏易文发了微信，说自己在学校了。
“我在三教上课，你晚点过来吧。”苏易文很快回了信息，莫笑晗说好。
这个等下是指晚上九点半，那个时候她下课了，自己直接过去找她就是了。
和室友一起去吃了个晚饭，大家说起要不要打牌，莫笑晗摇摇头还是拒绝了。
她状况不佳，更何况，等下可能就要上战场，这时候应该好好修养。
和室友打了一声招呼，提前就出了寝室，时候还早，于是在校园广场里坐着。
闻到清新的青草香味，混合着泥土的清香，莫笑晗靠着一株树，闭上了眼睛。
生活得过且过，生活自娱自乐，安宁的时候总是太少，内心总是思绪翻飞。
知道等下就要见到苏易文，莫笑晗觉得自己紧张得胃疼。仔细一想，又没有吃饭。但是也懒得管了，让它疼吧。
过了一会儿，收到苏易文的短信，让她过去找她。
莫笑晗站起来，拍了拍裤子，慢悠悠晃荡去三教。
正是晚自习结束，大一的新生和有选修课的大二大三的学生，都往宿舍楼这边走来。人群拥挤，莫笑晗逆流而上，与人擦踵碰撞。她有点神志不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远远就望见苏易文坐在台阶边缘，此刻教室里的人都散了，台阶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独自坐在教学楼前面的台阶上，身后就是巍峨庄严的教学楼。
她坐在那里，穿了一件格子衬衫，和一条牛仔裤。仔细一看，头发也稍微长了一些，烫染成了黄色。她垂着头把玩着手机，看上去又落寞又冷清。
莫笑晗远远看了她很久，才不动声色慢慢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看得仔细一些了，发现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人也稍微胖了，脸上都圆润了一些。
莫笑晗只觉得她这么陌生而又疏离，她突然就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还能重来。
她拿出几串手链，问她有没有喜欢的。
苏易文看了看，选了一串沉木的手链，色泽暗淡，珠圆小巧。这串手链，莫笑晗自到了拉萨，就在一个地摊上一眼相中，于是买了，一直在手中戴了好几个月。
莫笑晗收起其他她不要的，放回外套的兜里。心里暗暗也觉得不妥当，两个人的审美在某些时候的确是惊人的相似的。
苏易文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玩着手机。莫笑晗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也什么都不想说。
“我们去喝酒吧？”苏易文转过头来问她，见她点头，就把手机放回包里，站了起来。
走到校门口，两个人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往天马那边而去。
“我在那边团购了一个清吧的套餐，你回来了正好，我们一起去喝两杯。”苏易文坐在她左手边，靠着椅背，清冷地说话。
莫笑晗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苏易文这么陌生了。
因为苏易文好像是死了。
她没有生机了，看上去像是灵魂早已经脱壳了，没有了生命力。像是一具皮囊在这里行尸走肉，没有了活着的感觉。
莫笑晗内心惶恐，只觉得苏易文像是被掏空了，像是已经死了。
这么一想，莫笑晗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左臂，只觉得清冷极了。
下了车，依着百度地图，在一个角落终于看见了那个小清吧。
莫笑晗抬头看了看装潢，过于现代化而显得庸俗，名字倒是有些文艺，不过看着就显得不雅致。
走进一看，却别有天地。上了台阶，就全是木制地板，里面灯光幽暗，四周全是朴素的石头或是木板，显得格外幽凉僻静。
入门左手边是吧台，上边吊着一些玻璃杯具。
门正对面摆放了三排相对的桌椅，墙上贴了些信件或明信片，中间沙发上摆了两把吉他，右边沙发上坐了两个年轻的女孩子。
右手边却有一扇未设门的门，通往里面，看去只有一堵没有粉刷的墙，赤裸的石块显露出来。
莫笑晗静静打量了一番，只觉得这里边自是一番光景，内心认定这是一个好地方。
等了一会儿，两个人从右手边转了进去，从通道走过，在那边靠窗位子上，两边沙发上对坐了。
不一会儿，酒也上来了。
这次不是哈尔滨，反倒是威士忌和红茶。
莫笑晗看着苏易文自己熟练的调了酒，看着她加冰块，看着她给两个人杯子里都倒满了酒。
莫笑晗率先端起了杯子，与她相敬一杯，各自饮了。
问起于赞，听她轻描淡写说分手了，也是预料之中的答案，于是也不再深究。
两个人依然没有话要说，只是沉默对坐着。
莫笑晗冷眼看着她低头玩手机，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更加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她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躯壳在这里。
莫笑晗看着心里难受，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兑了很多红茶的威士忌保留着呛人的酒气，却不那么难以下口。
微微偏甜的口感，让莫笑晗也频频喝了几杯。
正是两个人都觉得无聊，一个中年男孩子端了两碟子小吃过来，摆在她们桌上。
礼貌地和两个人打了招呼，然后问，能不能在旁边坐下。
莫笑晗置若罔闻地打量着他，他应该是三十岁左右上下，面容干净整洁，为人看似正派。
苏易文点了点头，于是男人在她身边坐下了。
“我叫天少，你们呢？”男人熟练地给自己拿了一个杯子，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他没有急着喝酒，倒是拿出了烟，给两个人发了烟。
“我叫苏易文，这是我朋友，莫莫。”苏易文面无表情地接了烟，稍有冷清地回应了一句。
莫笑晗礼貌地朝他笑了笑，接了烟，用火点着了。
三个人碰了一下，皆一饮而尽了。
听得说了，知道这男人是这个店子里的熟客，和老板们感情很好，于是偶尔也会帮帮忙。
现在这里就两桌客人，外面沙发上一桌，自己这里一桌，肯定说不上忙。
莫笑晗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个人是过来撩妹的。而这么简单的道理，如果是苏易文不懂，莫笑晗直接就砸在这桌子上把自己砸死。
男人拿了骰子过来，说闲坐着也是无聊，不如一起玩两把。
两个相对无言的尴尬人，听了此话，也都默认了。
于是就开始玩，依然是各种游戏各种玩。最常见的依然是吹牛和幺六，后来就玩得千奇百怪了。
就着游戏好下酒，莫笑晗平时酒量很差，游戏也玩得懒。
今天不知是走了什么运，连连赢，没怎么喝酒。
倒是苏易文一杯一杯，喝出了千杯不倒的气势，喝得莫笑晗都有些怕了。
眼看着她眼眶都红了，莫笑晗忍不住抢过她的杯子，为她喝了一杯。
“我有些醉了，我们歇会儿再玩吧。”莫笑晗把杯子一放，趴在桌上，偏过头看着墙壁。
听见男人和苏易文聊起来了，先是听见说自己的酒量，然后就说到天南地北了。
莫笑晗厌倦听，知道这种场合，苏易文远比自己会招架，也就干脆不停，专心发呆了。
苏易文也变了太多了，莫笑晗只觉得呆在她身边，就像是呆在尸体身边一样。
这样一种感觉，让莫笑晗欲生欲死。
坐了一会儿，只觉得酒精上头，头一次喝洋酒，喝得也不少。这时候一反胃，那种奇怪生疏的酒味涌上来，只觉得恶心到了一种极致。
莫笑晗捂着嘴，问了一下厕所在哪，就匆匆走了。
一进洗手间，直接就吐了。胃里火烧一般的疼，洋酒的劲远超啤酒。喝的时候觉得微甜，这时候吐了，就觉得这种恶心的感觉比喝啤酒难受一百倍不止。
洗了一把脸，正打算进去，却又拐出了门。
坐在台阶上的时候，觉得全身虚弱无力，于是靠着栏杆轻轻哼歌。
哼来哼去，竟只记得那句：你陪我歌唱，你陪我流浪。
坐了很久，苏易文找了出来。看她坐在台阶上，也不急着催她进去。反而在台阶另一头，也随意坐下来靠着另一根栏杆了。
苏易文也在轻轻哼着歌，不知不觉就哼到一起去了。
莫笑晗突然醉了一般，爬到苏易文身边。她不敢去碰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对不起，易文。”
莫笑晗突然就流泪了，她呆呆地看着苏易文，不停地念着这么三个字。
苏易文也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莫笑晗，她脸上没有泪水，也没有任何表情。
许久，她裂开嘴角，没有表情地笑了。
“对不起什么呢，没有什么对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