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才沉沉睡去不太清楚，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大亮。最早醒来的是杨希宇，她昨晚迷迷糊糊听李浩然和莫笑晗聊天，听到不想听了就睡了。醒来的时候，窗帘还是拉拢的，屋子里有点黑。她口渴，到处找水喝，踢到旁边柜子的脚摔了一跤，磕到地板的响声不是很大，却还是吵醒了莫笑晗。莫笑晗显然被吓到了，发出短暂急促的惊叫声。她说话声音本来就小，即使被吓醒，无意识发出的声音也不大。于是醒来的只有两个女生，李浩然还在轻声均匀地呼吸着。
“你怎么啦？希宇。”莫笑晗含糊不清地问，然后掖着靠近李浩然的被子，轻轻从另一边下床走过来。她蹲在地上看着杨希宇，有点黑，看不是很清，感觉是黑糊糊的一团。
“没事，不小心摔了一下。还好地毯比较厚，差点摔死我。”杨希宇揉了揉膝盖，感觉有点疼，她默默地忍着，爬起来坐在地板上，看着莫笑晗。莫笑晗的头发太长了，刚睡醒胡乱地披散着，看上去有点恐怖。
莫笑晗习惯了黑暗，蹑手蹑脚走到墙边开了灯，又走回来蹲在她旁边，打量着她。“怎么不开灯呢？”她伸手去摸杨希宇的膝盖，发现青了一小块，忍不住责备她。
“我怕吵醒你们啊。”杨希宇无所谓地推开了她的手，到床上摸到牛仔裤，忍着痛慢慢地穿上。她腿上有旧疾，晚上睡觉不能穿睡裤，否则会整晚疼得睡不着。这一茬，李浩然和莫笑晗这几年早就习惯了。
“你还不知道啊，李浩然那睡眠质量吵得醒吗？至于我，只要你起来了，用不了多久我肯定就会醒的。”莫笑晗笑着看着她穿裤子，然后过去搀着她问是不是要去漱口，然后陪她去洗手间。
“我没事，我又不是摔断了腿，你接着睡吧，我自己来就好。”杨希宇尴尬地把她推出洗手间，把门锁上，呲牙咧嘴地捂着膝盖倒抽冷气。
莫笑晗耸了一下肩膀，走到床边坐着，拿出烟抽烟。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李浩然，李浩然还在沉睡，他睡眠质量一直都很好。高三和他通宵的那些夜晚，有时候他困了，会在沙发上躺着睡觉，她为他盖上外套，都不会惊醒他。他有时候睡不好会有起床气，记得有一次在长沙给他打电话，大晚上的他很久才接电话，听到她在哭哭啼啼，直接骂了一句神经病就把手机关机了，第二天打电话过来问是不是前一晚给他打了电话，他说自己没有睡醒，问她说了些什么。好多过去，还是那么历历在目。那么熟悉的人，此刻安静地躺在自己身边，他的眉眼，他的唇角，他的锁骨，都曾百看不厌，如今，却好像成了风。风吹过，什么都没有了。莫笑晗轻轻伸手在他脸庞上方比划着，想象自己在抚摸他的感觉。这种冲动已经有了很多年，到了今天，即便不再爱他，还是难以实现，只敢想象。可能就是这样吧，很多事情，最开始没有做，后来再也不会做了。永远都在等待，永远都在错过，直到再也来不及，再来可惜叹息无能为力。
烟燃到尽头，感到微烫，莫笑晗才回过神来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她回头看着磨砂的洗手间玻璃，里面杨希宇俯身趴在马桶上方，看上去在吐。她的胃比自己还差，经常会呕吐或者吃不下饭，真是一个惹人怜爱需要呵护的人。可是莫笑晗不是，她是野草，顽强坚韧，说难听一点，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贱命，好养活。毕竟不好养活能怎样，无非就是自己饿死，还能指望有人来照顾自己不成。
莫笑晗回头推醒李浩然，指着卫生间。李浩然茫然地看了一会儿，问莫笑晗杨希宇在做什么。莫笑晗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她好像又胃疼了，在吐，你去看看，给她卖掉早餐吧。”李浩然爬起床，穿上外套，去敲洗手间的门。杨希宇沙哑着嗓子说有人，李浩然问她怎么样，她说没事。李浩然开门出去，带上了门。莫笑晗冷眼看着，感觉到疲惫，于是重重地躺下去。
杨希宇洗漱完毕出来了，推莫笑晗，让她起床洗漱。莫笑晗虚弱地笑了笑，听见杨希宇问怎么了，没有回话，自顾自走进洗手间关上了门。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突然觉得恶心反胃，莫笑晗忍不住低声嘲笑自己：怎么？看着自己的脸就觉得恶心啊。想想就笑了，忍住这种难受的感觉，慢慢洗漱完毕。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眶浮肿，怎么看怎么难看。莫笑晗忍不住很难过，竟然流出眼泪。
如果自己也是国色天香，也被万人仰望，也备受关注与照顾。如果，该有多好。可惜啊。
听见外面李浩然的声音，问杨希宇要不要喝点热粥，听见杨希宇说喝不下，听见李浩然温柔地劝声。突然就不想出去了，找个角落慢慢地抱着膝盖蹲了下来。莫笑晗此刻突然很想念苏易文，如果她在就好了。莫笑晗想和她说说现在这矛盾的心情，想倾诉自己不喜欢那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想倾诉自己即便不喜欢了依然会觉得很难过，想问问这是为什么。苏易文也许也不知道答案，但好像和她说点什么，就能感到释然，然后和她一起骑个自行车或者和她喝哪怕一杯酒，所有为什么就不需要答案了，生活就会变得简单一些了。然而，苏易文不在。
“喂，你又怎么啦？蹲在那里做什么？出来啊？”李浩然在敲门。
莫笑晗站起身，眼前一黑，太阳穴刺痛，差点栽倒。她深吸了几口气才缓和过来，她对着镜子梳理了一下头发，挤了个笑容，发现自己笑得很到位，于是有些难过。她打开门，对着李浩然笑了笑，说没什么，有点困。侧身从他旁边走了过去，留下李浩然一脸茫然站在洗手间门口。
三个人都洗漱完毕，在床上吃完早餐，下去退房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好在本来就是计划晚上再去爬山，天明看日出，十二点多也不晚。杨希宇提议去超市买点零食在山上吃，于是三个人往百货超市走。挑挑选选了一大袋，要结账的时候，李浩然突然灵机一动，奸笑着又往里面走。杨希宇好奇地跟了过去，莫笑晗翻了个白眼站在队伍里排队。
快结账完的时候，李浩然拎着一瓶红酒过来了，对着莫笑晗笑。莫笑晗哈哈大笑，对他竖了一个大拇指，然后转头冲收银员说：“美女，还有这个。”收银员也冲她笑了笑，问她刷卡还是付现。莫笑晗正要拿钱包，李浩然手快地把钱递了过去，收银员接过现金，冲莫笑晗别有意味地笑了笑。莫笑晗讪讪地低下头去装袋。李浩然很少抢着和自己结账，应该是说从来未有，仅此一回。他并没有大男子主义，他也并不是死要面子的人，自己一直是这样以为的。这是不是说明，在他的眼泪，自己从来不值得他付出丝毫，直到如今。
这种态度的改变，真不知道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三个人拎着大袋东西，去晶珠广场等车，很快就有人过来问是不是要去衡山，谈好价格就上车了。李浩然他们经常去衡山，毕竟很近，对于包车的价格也很熟悉。车子慢悠悠地开，车上还有一对情侣。女生一直依偎着男朋友，偶尔会偷偷在他脸上亲一口，两个人有说有笑，看上去幸福极了。杨希宇紧紧地挨着李浩然，不时和她说些莫笑晗听都不想听的话，李浩然偶尔好脾气回两句话，偶尔就直接没有听到了。莫笑晗戴着耳机看着窗外，偶尔还是会听见一对真情侣和一对假情侣的互动，觉得很无奈又很无聊。
大家都是一个样，谈恋爱都是一个样，鬼话连篇。有时候看现代情侣看多了，莫笑晗就会觉得谈恋爱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所有人在恋爱中几乎都要模糊自我，装饰自我。女孩子声音要娇羞，男孩子性格要幽默，在热恋期间，大家神默契，几乎永远同步。而这热恋期间一过，互不在乎的分道扬镳，仍有执念的死死挽留。其实，一点意思也没有。莫笑晗就是这么想的，她绝对不会去想，自己可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下车的时候，莫笑晗抢着付了钱。买门票的时候是李浩然出的，莫笑晗也执意把自己的那一份给了他。李浩然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不太高兴地把钱装进了钱包。莫笑晗不愿意抬头看他，径直过安检，进了景区。
她自己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为了保留一点自尊吧，虽然这可能就是最后一点自尊了。她因为贫穷一般不会主动付账，却意外在很多场合都会抢着结账，比如说，和李浩然在一起。可能是想要为他付出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金钱也好。而相反，和苏易文待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少主动付钱，苏易文会抢着付钱，她一般只会在觉得苏易文花了太多钱的时候，才会抢着付。其实平心而论，她和苏易文待在一起，苏易文结账肯定要多一些。为此，她突然感到很愧疚，怎么能因为人家比自己稍富有，就这么理所当然呢。于是她下定决心，回到长沙之后，一定要对苏易文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