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呆呆环抱双膝坐在病床上，几乎要承受不住这两天所经历的一切，眼泪又开始断线珠子一般往下掉。
「姐姐……不难过，姐姐……有我。」妹妹笨拙地替我伸手擦眼泪，还将她手里的玩具熊塞给我。
这是五岁那年妈妈送她的，是她最宝贝的东西，平时一直抱在怀中，谁都拿不走。
我看着缺了一只眼睛的玩具熊，哭得更凶了。
我不敢想象有智力缺陷的妹妹察觉到我没有回家是多么慌张，又是如何找到我，守在我身边一天一夜的。
手中玩具熊的绒毛已经脏乱打结，但我还是紧紧攥住。
「姐姐，哥哥……不来看你吗？」
她口中的哥哥，指的就是唐时臻。
「没关系，姐姐有你就够了。」
妹妹费解地盯着我，不知道以她的智商是否理解话中含义。
她茫然地盯着我，小手却轻轻覆盖在我的手背上一下一下拍着，正如我曾经哄她入睡一般。
情绪在一瞬间决堤，我百感交集，忽然有种轻舟已撞大冰山的释然。
过得太幸福，心里总悬着一颗石头，石头真正坠向地面，反而感到轻松了。
我知道，同时失去男朋友和闺蜜，天并没有塌。
我本就一无所有。
但我有一个最爱我的妹妹。
11
「逾白，真不巧在这里再次遇到你。这次车祸好在并不算太严重，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要积极配合治疗。」
一阵富有磁性的温和声音传来，陌生又熟悉，我恍惚抬起头，努力辨认面前那张模糊面庞。
「是我，宋川也。」
宋川也是我的高中同学。
他大学学医，毕业后回家乡市医院工作，是这次的主治医生。
「好，我一定争取尽快恢复。」
我冲他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可能得住一段时间的院了，你现在眼睛不方便，妹妹也……总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宋川也的话中间顿了顿。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些心酸，冲他感激地点点头。
「好，谢谢你。」
察觉到我的情绪，宋川也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地流露出关心。
「没有男友来照顾你？家人呢？」
我摇摇头，想把一切不好的记忆都抛之脑后。
「没关系，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12
半年前，我跟唐时臻正式确认关系，准备请好友一同见证。
闺蜜尹千落美其名曰帮我考察考察对象初心是否坚定，向我索要他的联系方式。
尹千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没有多想，只认为她是和从前一样闹着玩。
这一考察，便成了假戏真做，两个人渐渐开始生出感情。
后来便有了在我们恋爱一周年纪念日唐时臻向尹千落表白的事。
唐时臻知道尹千落喜欢大海，便特意在海边给她放特制烟花，在沙滩上为她画下巨大爱心。
他也知道她喜欢热闹，便高调地让围观群众一同见证。
可这些，本该属于我。
我何尝不喜欢大海，不喜欢热闹。
尹千落笑得眉眼弯弯抱住唐时臻，可唐时臻心里却一闪而过江逾白的落寞神态。
自己给她买了一个更漂亮的翡翠手镯，还没有亲手给她戴上呢。
「好了，给你准备这么大一份惊喜就不要争风吃醋了，逾白还在等我回家。」
他试图推开尹千落，对方反而抱得更紧了。
尹千落晚餐喝了一点酒，眼睛亮晶晶地抚上唐时臻的头发。
「我和她，到底谁重要？」
唐时臻目光有些躲闪，向后退了一步。
「别闹了。」
尹千落不依不饶，眼睛瞪得更大。
「那就陪着我不许走，一直到你想清楚答案为止。」
13
唐时臻并不果断，如尹千落所言陪了她好久，一直到接电话才发现江逾白出了事。
车祸？
唐时臻诧异，有点担心，又有点无奈。
该不会是一时半会冷落到了江逾白，她在闹脾气吧？
不会啊，她向来脾气很好，从来没做过什么很出格的事情。
和尹千落一同来了医院，才发现电话里说的是真的。
「哥哥……哥哥来了！」妹妹的声音响起。
我抬起头，在一片模糊之间看到尹千落抱着唐时臻的胳膊走进病房，另一只手抱着一束香槟玫瑰。
可她明明是知道我花粉过敏的，唐时臻也知道。
「哎呀小白，几天不见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我甚至懒得坐起来，分不清夸张语气后是关心还是嘲笑。
「没事吧？」唐时臻端出一副关心模样，我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没事，还没死。」尽管视线十分模糊，我还是偏过头去，不愿多看他一秒。
「小白，时臻也是关心你，这么个大忙人你就不要和他计较啦！」
尹千落把花放在床头，自然而然在我的身旁坐下。
我暗暗腹诽。嗯，确实忙，忙到担当时间管理大师双线恋爱。
14
「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唐时臻打开一个精致的盒子，其中闪过的光芒有些刺眼。
是比我跟他提过的那个更漂亮的翡翠手镯。
「逾白，妹妹我接回家照顾，也会经常来看你，要快点好起来。」
唐时臻牵起我的手给我戴上，温暖掌心捂不热我心里的坚冰。
一点东西就想打发了？
我已经没人可以说话了，凭什么还要夺走我的妹妹？
我抽出手，摇摇头。
「不用了，你忙吧，我会照顾好我自己和妹妹，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能算麻烦呢？」我低着头，没有看到唐时臻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确实不算麻烦，算累赘吧。我有些自嘲地想。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把头埋得更低，不想被尹千落看到我失落的表情。
「小白恢复需要清静环境，既然小白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别打扰她了！」
尹千落倒是很开心，拉住唐时臻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好，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唐时臻有些迟疑，却还是随尹千落离开了。
他们两个人来看我，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我眼睛的异常，也没有人还记得我花粉过敏。
想必是坠入爱河无暇顾及其他了吧。
我气极反笑，一拳砸在惨白墙壁上，墙壁安然无恙，拳头疼痛无比。
我拿起床头的香槟玫瑰，戴起口罩摸索着下床就要出门扔掉，扔的远远的，最好再也看不见。
唐时臻和尹千落还在楼梯拐角处等电梯。
我看到他们的模糊身影，赶忙缩回去。
虽然眼睛不好用了，可耳朵还是很灵敏，我清楚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15
「车祸说不定会有后遗症，再加上这么个拖油瓶妹妹，你真的还要跟她在一起呀？」
是尹千落的声音。
电梯来了，二人走进去，声音也渐渐飘远消失。
我没有听到唐时臻的回答。
但都不重要了。
我握着玫瑰的手紧了紧，一瓣玫瑰轻飘飘脱落，掉到地上。
我蹲下去，在地上摸索了好半天才捡起那片略显枯萎的花瓣。
这花瓣何尝不同我一样，即将凋零。
临床的老爷爷出门做疗养了，房间里只有我和妹妹。
我突然想发疯大吼，想把玫瑰花一瓣一瓣扯烂，把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妹妹。
她一天一夜没合眼，已经累得趴在床侧睡着了。
我又把一切冲动都憋回肚子里，站起身来摸索着出门，将玫瑰抛在楼梯口摆放的巨大白色垃圾桶中。
我站在垃圾桶前，又将唐时臻刚刚为我戴上的翡翠手镯摘下来狠狠扔过去。
手镯与杂物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我毫不在乎，转头就摸索着回病房。
没关系，我不需要了。
16
唐时臻果然还是如他所言，第二天又来看我了。
这一次并没有带尹千落。
发现我腕上的翡翠手镯消失，他的脸色阴沉了半分。
「镯子呢？」
我眼皮抬都没抬，像是抛掉一袋垃圾一样轻飘飘回答。
「扔了。」
唐时臻平时很少生气，而此时音量却是提高了一个度，刷地一下站起来，眉毛拧成一团指着我。
「江逾白，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那是多贵的东西，我给你挑了多久吗？」
连此刻也不问我心情，只在意镯子的价格，说到底还是心疼打水漂的钱罢了。
我有些好笑，用失焦的眼神对上他。
我甚至懒得去问他我和钱到底哪个重要这种无聊至极的问题了。
江逾白啊，你可真是看错人了，大错特错。
临床老爷爷的家属想过来劝架，我摆摆手，示意唐时臻小声一点。
我开口：「我们分手吧。」
唐时臻有些不可置信，那语气仿佛自始至终都是我在无理取闹。
「就因为我没及时陪你，不是说了工作很忙吗？你能不能体谅体谅我的感受？」
我沉默，已经不想再去揭穿他的谎言。
宋川也听到吵闹声走了进来，一把推开唐时臻，严肃警告。
「这是医院，不要吵闹。」
宋川也比唐时臻还要高半个头，唐时臻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趔趄，目光狠狠剜过宋川也，又狠厉瞪了我一眼。
「可以啊，还真是我小看你了，走到哪里搞到哪里啊？」
我心里清楚同这种人争辩毫无意义，索性继续保持沉默。
「江逾白，你给我等着。」
见我不说话，唐时臻一怒之下撂下一句狠话后摔门而去，妹妹在旁边被吓哭，不停用手背抹眼泪，抽噎道。
「哥哥……哥哥怎么了？哥哥是不是……不要姐姐了……」
我把她揽入怀中，拍拍她的脑袋。
「是姐姐不需要哥哥了。」
17
我跟宋川也道歉，向他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同情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妹妹惊恐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我怀中肩头耸动。
出车祸那天晚上的窒息感卷土重来，再度将我推搡进失望的海洋。
「姐姐，你不要怕。」
妹妹尽管害怕得浑身发抖，可还是要来安慰我，稚嫩声音中透出几分沙哑。
我喉头泛起难言的酸涩，随后蔓延至鼻腔，盯着妹妹略显蜷曲的头发抱住她，心疼她，更心疼自己。
妹妹叫江逾青，我叫江逾白。
她虽然有智力障碍，却从小到大都很懂事。
妈妈在妹妹五岁那年就因病逝世了，送给妹妹的生日礼物玩具熊便一直被妹妹看做珍宝。
爸爸好赌，经常欠一屁股债回家冲着我们撒气，更别提照顾我们了。
原生家庭的阴影在我心头笼罩了很久。
本以为遇到唐时臻是我的救赎，是照亮我命中与生俱来黑暗的一束光。
可这束光，只短暂地照亮我，尔后又黯淡下去直至消失，我又被推入更黑暗的深渊。
我本可以忍受这一切，如果不曾见过他对我好的样子。
「姐姐，都会好起来的。」妹妹抬起头，又补充了一句。
「一定会的。」我勉强笑了笑，捏捏她的脸蛋。
但愿如妹妹所言吧。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18
彻底撕破脸之后，唐时臻再也没有来医院看过我。
正好，乐得清静。
我在宋川也的悉心照顾之下慢慢恢复，视力也渐渐接近正常水平。
「恢复得还不错，再过几天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妹妹也开心地围在我身边团团转。
「姐姐，你渴不渴，我去给你，给你倒杯水好不好啊？」
我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好啊，我们青青最懂事了。」
待妹妹走后，我冲宋川也笑笑。
「上次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多亏有你，下回请你吃饭。」
宋川也只是望着我，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似乎掺杂别样情感。
「逾白，你受苦了。」
我心头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啊！」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是妹妹的声音。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匆匆忙忙踩了拖鞋就往外面走。
眼前的情景却是让我呆在原地。
一瞬间，我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妹妹摔在地上，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开水烫得通红，暖水壶倒在一旁，开水洒了一地。
血液直冲颅顶，我颤抖着扯开嗓子。
「医生！」
19
我还没有完全痊愈，妹妹又躺在了病床上。
诊断结果是全身大面积烫伤。
看着那发红溃烂的皮肤，我崩溃了。
明知道医院地滑，当初为什么没拦住她？
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帮妹妹挡过这一劫。
如今我自己出车祸的治疗费用减去车祸赔偿金也已花去大半积蓄，无力承担妹妹的治疗费用。
我绝望地攥住被角。
眼泪无声滑落，洇湿了被子。
手机铃声不适时地响起，是爸爸。
「我说你这个不孝女，几天没回家了！回来的时候带点生活费，最近手气糟得很，输了好几回。」
我的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不顾旁边有人，几乎是歇斯底里地用尽力气爆发出一声大吼。
「你都不管我和妹妹的死活，我也不会管你！」
我说完挂断电话把手机关机扔到一旁，气得浑身发抖。
宋川也闻言走近，一脸担忧神色。
「怎么了？」
我没说话，深呼吸努力平复心绪，不愿再待在病房里，打算出去透透气。
20
我突然想起什么，冲到楼梯拐角的垃圾桶面前就开始翻找。
我伸手捡出空了的饮料瓶，将擦过鼻涕的纸拨到一边，企图在各种肮脏垃圾之间摸到硬质圆环。
我多么希望那个翡翠手镯还在。
绝不是还对唐时臻抱有一丝留恋，而是想换钱给妹妹治伤。
毕竟唐时臻也提到过，那个手镯价值不菲。
而我连这一点希望都很快破灭。
那垃圾桶显然是倒过，全然没了手镯的踪迹。
我麻木地栽坐在垃圾桶旁边的地上，路人纷纷侧目。
宋川也追了出来，将我扶起来。
「需要我的帮忙吗？」
我摇摇头，在他的搀扶下拖着沉重步伐回了病房，颓然坐下，连手都没顾得上洗。
已经给宋川也添了这么多麻烦，我不想再让他为难了。
我把宋川也打发走，做了很久心理准备拨通了唐时臻的电话号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是我。」
「妹妹出事了，可不可以借我点钱，我会还。」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怪笑。
「我说怎么把我踹了又主动来找我了呢，原来是要钱啊？」
「想跟我和好别让妹妹用苦肉计啊，你求我我说不定就答应了呢？」
我挂断电话，只觉得心脏传来一阵伴随抽搐感的剧痛，即将要恢复好的眼睛再度模糊起来。
曾经有多爱我的人，现在就伤我有多深。
21
我捂着心口，坐在沙发上发抖。
宋川也走过来轻轻抱了抱我，我已经没有推开他的力气。
「我都听到了。」
他二话不说，往我手心里塞了一张银行卡。
「卡里有二十万，你先救急。」
我的眼泪再一次决堤而出，没握住那张卡，啪地一声和眼泪一同掉在地上。
宋川也耐心地捡起来重新递给我，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
「对了，不用还。」
妹妹被开水烫伤这件事被有心人拍成视频上传网络，一时间被家长们纷纷转发，成为自家孩子安全教育的警示事例。
这件事也传到了唐时臻耳中。
他来到医院，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痛苦喊叫的妹妹和旁边憔悴无比的我。
「你还有脸来这里，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想想自己在干什么，这一切都是你亲手造成的，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平时温润如玉的宋川也愤慨无比，若不是我在场几乎要把唐时臻掀翻在地。
唐时臻微张着嘴，石化在原地，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以为你在和我赌气……」
他又突然凑近狠狠抱紧我，似要把我揉碎进骨血一般。
「你没有怨我对不对？那天说的都是气话对不对？」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着要吐的冲动费了好大力气挣脱他的怀抱，把衣服整理好，盯着他的眼睛。
「你希望我原谅你吗？」
唐时臻拼命点头，那架势仿佛我一声令下他便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慢慢绽开笑容，笑着笑着淌下清泪。
身边没有纸，我吸了吸鼻子。
「可是唐时臻，我不需要你了，再也不需要了啊。」
22
妹妹的植皮手术很成功。
唐时臻为了弥补过错，开始天天给我和妹妹送滋补身体的燕窝和阿胶。
甚至为让我开心，斥巨资操办大型烟花秀，每天晚上海边的火树银花惹人流连忘返，全城的人都看得到。
大家都在说，臻心集团的唐总有一颗善心，舍得花钱造福全市人民。
而我，刚刚快要恢复好的视力受情绪大幅波动影响又跌回谷底。
甚至比我刚出车祸那会儿还要糟糕。
我的视野里仅仅能感受到一点点若有若无的光线，生活已经无法自理。
这些，都是宋川也如实转告我的。
那烟花或许很漂亮，但我再也看不到了。
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自以为是的薄情人，向薄命女子证明他可笑的真心罢了。
唐时臻来医院探望我的频率越来越频繁，我却因为眼睛受伤的缘故，眼不见心不烦。
「逾白，我给你准备的烟花秀，你看到了吗？」
唐时臻话里满是恳切，盯着我空洞的眼睛注视许久才终于发现不对劲。
「逾白，你怎么了？」
我垂下头去笑，笑到声音嘶哑，笑这荒唐的一切。
「你才发现吗，我看不到了啊。」
23
唐时臻的脸色刷一下变了，变得怒火中烧，不由分说一把抓起宋川也的衣领。
「我老婆怎么会变成这样！治不好我把你眼睛挖出来给她换上！」
宋川也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唐时臻：「疯子，你冷静一点。」
手机铃声响起。
宋川也帮我接通了电话，耳边传来尹千落扭捏的声音。
「小白，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事到如今我就跟你摊牌了，我觉得时臻还是跟我更门当户对一些，你看……」
电话音量不大，但空气死一般寂静，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唐时臻一把夺过手机，打断尹千落的话咆哮道。
「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砍了你！」
电话那头，尹千落像是被吓到了，短暂沉默过后便挂断了电话。
我在一旁心灰意冷地冷嘲热讽。
「烟花秀放给我一个瞎子看多浪费啊，还不如像当初一样去追求你的幸福。」
唐时臻如临大敌一般看向我。
「你都知道了？」
我重新躺回病床上，把头偏向一边，表示不想见任何人。
「滚吧。」
24
我又住了一星期的院，可眼睛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尽管宋川也一直安慰我，但我心里清楚，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
「川也，这里太闷了，陪我去海边走走吧。」
宋川也没料到我会主动提出出门散心的请求，以为我心情有所好转，十分高兴。
他把手里的工作交代给其他医生，推着轮椅带我来到海边。
海风清新中带着腥咸，海鸥鸣叫声不绝于耳。
是我一直喜欢也是曾深深伤害过我的地方。
「川也，我有点渴，能帮我去买瓶水吗？」
宋川也连忙点头答应，推起轮椅就要带我去便利店。
我连忙出声阻止。
「把我留在这里吧，这里风景很好，我还没待够。」
宋川也一向尊重我的想法，也觉得光天化日我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便爽快地答应了，一路小跑去给我买水。
我在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扶着轮椅慢慢站了起来。
25
空气清新，沙滩柔软。
我深吸了一口气，五脏六腑仿佛都得到净化。
我听着浪涛拍打海岸的声音，慢慢向大海的方向走去，海浪渐渐淹没我的脚踝。
有些冷。
我裹了裹衣服继续向前走着，海水渐渐淹到大腿，裤子和鞋袜几乎已经全湿透了。
刺骨的寒意袭来，我打了个寒颤。
但我没有回头。
浪头越来越高，慢慢卷过腰部，胸口，最后到脖子。
我像一株无根浮萍漂浮在大海上，不知何方为归处。
我本能地憋气，渐渐开始撑不下去。
水从鼻腔灌进来，难受无比。
可这种感觉我早已经历过了，是剖出来的一颗血淋淋的真心一次次被无情地踩得稀烂如泥的时候。
我的眼前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出过往经历。
如看电影一般，一帧一帧播放。
妈妈病重临终前告诉我我她要去一个名为天堂的地方，那里有无尽温暖和光明，叮嘱我不要担心，要我好好照顾好自己和妹妹的样子。
爸爸赌赢时给我和妹妹带回来连环画册，赌输时又大喊大叫把画册亲手撕碎骂我们两个是赔钱货的样子。
唐时臻每天来买药只为见我一面的样子，还有他本性毕露后对我怒目而视的样子。
尹千落同我笑着玩耍打闹的样子，挽着唐时臻胳膊陪他一同来医院看我的样子。
我惊奇，原来传说中临死之前的感觉是真的。
26
海水一点点盖过我的头顶。
真冷啊。
抱歉宋川也，回来之后见不到我就不用找我了，你那么尊重我的想法，应该会理解我的选择吧。
这是我第一次骗你，也是最后一次骗你。
可我都被骗过那么多次了，就算轮也该轮到我骗一次别人了。
抱歉妹妹，以后的路姐姐不能陪你走下去了，可姐姐活着也无法做到生活自理，对你而言只会是累赘，是你未来发展的绊脚石。
从今往后请忘掉这一切，从这里勇敢地飞出去吧。
想姐姐的时候，可不要掉金豆豆啊。
抱歉妈妈，没能做出一番成绩辜负了您的希望，选择亲手结束生命，您会怪我懦弱吗？
不过女儿马上就要和您团聚了，要开心一点啊。
女儿只是太怕黑了，无法想象余生在黑暗中度过会是何等煎熬。
很可笑吧，一个在淤泥里长大的人，居然会害怕黑暗。
可谁又不曾向往阳光。
……
泪水的咸和海水的咸渐渐融为一体，我慢慢失去意识。
万事万物都有始有终。
浪涛翻卷，碎玉喷溅，一切都发生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从这里开始，便在这里结束吧。
27
宋川也回来之后，沙滩上只剩下空荡荡一个轮椅。
水瓶咚地一声掉到地上，砸到了他的脚。
他来不及喊痛，疯了一样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江逾白！江逾白！」
只有若有若无的回音在应和他。
「别吓我，我知道你在开玩笑……」
宋川也颓然栽倒在沙滩上。
过了几天，电视上出现新闻报道，称渔民捕鱼时在海湾打捞出一具已经被浸泡得浮涨发白的女尸。
唐时臻没想到，江逾白上一次让他滚，竟是二人最后一次见面。
他想哭，只觉得眼睛像干涸的溪流，连眼泪也流不出。
他追悔莫及，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拼命撕扯。
他当初理所当然地想，玩几天收心回家一切都还来得及，江逾白向来是一只乖乖听话的小白兔，简单跟她道个歉就能挽回一切。
毕竟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证明他错了。
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坚定选择她，就不会造成这一系列的连环后果。
他开始找江逾青，希望能通过照顾江逾青的方式补偿江逾白。
虽然他的过错永远无法弥补。
江逾青不肯见他，将门反锁，他站在门口，指节敲门敲到红肿，敲到惊动邻居，到最后慢慢瘫坐在地上捂脸苦笑。
是啊，变相害死自己亲姐姐的凶手，又怎么可能原谅呢。
他开始冷落尹千落，对方纠缠不休，他甩了她一巴掌，然后彻底与她断了联系。
江逾白也永远不会知道，当初尹千落在电梯里说出那番挑拨离间的话时，他就生出了后悔的念头，决定收心好好来爱江逾白。
可一切都为时已晚。
他把大量存款投资到海洋公益，用剩下的钱又买了一只翡翠手镯，跟他送给江逾白的那款一模一样。
他却不戴，只是盯着出神，一看便是几个小时，就连睡觉也要放到枕头旁边，唯恐放在枕头底下压碎了。
自从江逾白说要分手，他一怒之下把关于她的东西全扔了，这是他唯一的念想。
他经常喜欢去海边，一个人对着大海喃喃。
「逾白，你真狠，我活得越久受煎熬的时间越长，这是对我一辈子的惩罚啊。」
一阵风从海面升起，拂过他浑浊的双眼。
一滴泪落下，在沙滩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