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爹爹如今在朝中站稳了脚跟，他精通农业，替皇帝治理水患立下大功。
我唯一的牵挂就此放下，让彩云带信给玄鹤假死脱身。
景策带着信登门时，手中端了一杯毒酒。他阴鸷的表情几乎疯狂，让我在亲笔回信和喝下毒酒之间选一个。
若我亲笔写下回信，他一定会暗中杀了玄鹤。心中苦涩，我几乎是没多想便端起毒酒一饮而尽。
玄鹤那么好，怎么能死在景策这个疯子手里呢？
毒酒穿肠过，我浑身无力瘫软在了景策怀中。失去知觉的前一秒，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颊，灼烧刺痛着我的皮肤。
景策……原来他也会哭吗？
再次醒来时窗外下着雨，屋内漆黑一片。我撑着疼痛欲裂的头摸索到了景策冰冷的手指，刚想开口被他堵住了嘴。
一吻结束，景策声音死寂一片。
“顾明月，你喝的是同心蛊。”
同心蛊一旦种下，双方只能寸步不离。若子母蛊感受不到彼此的存在，双方皆会毒发身亡。
他这是和我签了生死契，铁了心要共死同生。我早知他是疯子，没想到他疯到这个地步。
玉门关失守的消息传回京城时，朝中已无将领可用。景策临危受命率兵出征，我中了蛊毒只能与其同行。
景策算到了一路上玄鹤会亲自寻我，也算到了玄鹤想动手除掉他。所以我们一直共乘一辆马车，他趁着我中毒无力在车内恣意妄为。
“叫啊，叫得大声点，让你的好情郎听听。”
我呜咽着摇头，用力到嘴唇咬出了鲜血。
景策心疼，把手指放到我嘴里任我啃咬。我们就这么互相折磨着走了一个月，终于在入冬前到了玉门关外。
副将汇报楚国情况时，说对方本可以趁着无人领导入冬之前打过来，可他们的主将两个月前就失踪了，至今没听到一点消息。
两个月前……那不正是玄鹤上京寻我的时间吗？
“他现在不叫玄鹤，他叫楚归舟，是大楚的太子。”
原来他当年没死，还回到楚国当了太子。
景策像是看出我心中所想般开口，勾起的嘴角满是嘲讽。我可真有能耐，能让楚国太子亲自出兵抢人。
我和景策寸步不离，他谈什么机密都不避开我，他这是想让我看着他亲手杀死玄鹤。
我知道他的每一步计划，环环相扣阴险至极。可是我如今像被关在笼中的困兽，消息半点都不能传出去。
如今双方休战，我经常站在营帐门前眺望大楚的方向，希望玄鹤能平安回去。
景策像鬼魅般出现在我的身后，不顾旁人异样眼神动情地吻着我。他知道玄鹤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所以行事才这般轻佻。
7
玉门关下初雪时，我被随行太医诊出了三个多月的身孕。鹅毛般的大雪下得铺天盖地，将这世上的所有污秽掩盖在了土里。
景策抱着我转了好几个圈，亲手为我腹中的孩儿提名“清绝”。他大笔一挥，“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绝”的诗句跃然纸上。
他给军中将士休了三天来庆祝我有身孕，这无疑是把自己的脖子放到楚国刀刃上任他们砍。
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天气也越来越冷。景策每天都要贴着我入睡，吃食也要他亲自入口尝一遍才给我。
我受够了这种犯人般的生活，趁景策熟睡时偷了他的刀以死相逼他放我离开。
“放下！你会伤到自己的！”
景策眼下全是乌青，双眼通红。
“你放我离开，不然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离开我你蛊毒发作会死的！”
他怒吼，倏地像个孩子般眼神迷茫。
我将刀子又拿近了几分，锋利的刀刃划破了我的脖颈，鲜血泉般涌出。横竖都是死，与其这么窝囊地苟且偷生，不如离开这里寻个痛快死法。
“原来你死都不愿留在我身边……”
景策像被人抽干了魂魄，半晌松口点点头答应放我走。
我如释重负地放下刀子，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可我忘了景策是怎样的心机深沉，他趁我卸下防备时将我打晕捆了起来。
这一次我被囚禁在了笼子里，没有机会接触到任何利器。
“景策，这孩子我不会生的。”
男人抚摸我肚子的长指顿了顿，“这由不得你”。
我的怒火被挑了起来，“你的孩子从前就被我杀过，这次也一样！”
说的是第一次流产，我亲自引诱他弄死了自己的孩子。
景策平静的眼神变得绝望，将笼门关上再没说一句话。
8
年关将至，楚国太子回到军营的消息不胫而走。玄鹤终于有所行动，打算和景策决一死战。
景策给自己的贴身匕首涂上了剧毒，我最后一次见他时，天气已经冷得刺骨。
我大着肚子被景策绑在了城门高台上，他竟以我为要挟提出和玄鹤谈判。
玄鹤就这么扔下了必胜的局，双手空空来接我了。
我突然反应过来景策为什么要给匕首涂上剧毒，原来他想趁着谈判暗杀玄鹤。
冷风夹杂着细雪不断灌入喉咙，我嗓子喊哑了都没能阻止玄鹤单刀赴会来救我。
曾经那个温柔似江南月的少年长大了，他身着一袭鸦青色大氅款款而来，就像婚房内安慰我时一样温柔。
“我求求你别杀他，以后我听你的话再也不跑了，我给你生孩子……”
景策目光阴毒地盯着他，任由我眼泪冻成冰碴也不理会我的求情。
玄鹤走近了，他温柔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似是安抚。景策侧身挡在了我的面前，提出要和他再比一次武。
我刚想出声提醒玄鹤有埋伏，景策却蛮狠吻上了我的唇，亲完后用手帕堵住了我的嘴。
转身之时，不知为何他看向我的眼神中有莫名哀伤，明明他才是那个快赢的人。
他们二人就这么在雪地中打了两个时辰，每次出招都招招直取要害。
雪太大了，我看不清二人谁占了上风。挣扎间突然发觉捆住我的麻绳似乎松了些。
我拼命扭动着胳膊希望腾出双手，快出来的那一刻双脚没站稳鞋底一滑。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景策露出了破绽被打飞到了我的身边。
对视间我想起了过去的种种痛苦，那些无数个被强迫的夜晚，鬼使神差地拔出了他腰间淬了毒的匕首向他刺去。
景策没有躲，他很快便因为失血过多倒在了我的怀中。
大雪停了，周遭满是寂静，只剩下景策虚弱的声音回荡在城池中。
“顾……顾明月，你亲手杀了我……便不会再杀我们的孩子……对……对吧？”
我没说话，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答应我……留……留下孩子……”
大股大股的鲜血涌出，景策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我终于自由了。
鲜血的腥甜味令人作呕，我倒在地上痛苦地干呕着，玄鹤冲过来用大氅裹住了我，将我抱回了城中。
9
我亲手用景策的匕首杀了他，老中医替我来诊脉时，摸着胡子说我体内的同心蛊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昏迷的这段日子里玄鹤寸步不离地照顾我，待我身体好些后递给了我一块手帕。
这手帕是那天景策为了不让我说话塞到嘴里的，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原来这同心蛊的解蛊方法是一个人亲手杀了另一人，或许景策从一开始便设计好让我动手杀了他。
帕子的最后，景策祈求我不要打掉孩子，他说真的很想有一个拥有我们共同血脉的孩子。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在空旷的房间中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
太子景策以身殉国的消息传回了京中，皇帝看大势已去向楚国发了降书。
玄鹤将我搂入怀中，说让我跟他一起回大楚继承皇位，他的后宫此生只有我一个皇后，再无其他女人。
望着俊朗依旧的男子，我心中总觉得缺了一块，怎么补也补不上。
我拒绝了玄鹤的求婚大着肚子回了京城，这是我在景策临终时答应他的，要留下这个孩子。
他知道我心狠会打掉胎儿，所以用自己的性命换下了他。
景策真是好算计，他吃准了我会心软愧疚，所以让我亲自动手杀了他。
他的尸体被运回京城葬入了皇陵，直到入土的前一刻我都不敢相信这个诡计多端的男人真的死了。
他没有跳起来，也没有任何动作，任由他们把棺材封好，将他埋在了黑漆漆的地宫。
10
老皇帝痛失爱子从此一蹶不振，将皇位传给了皇太孙后便带着太后撒手不管游山玩水去了。
我是那孩子的养母，从太子妃一跃变成了太后。如今他年纪尚小便登基称帝，我只能垂帘听政帮他打理国事。
众人知道玄鹤是我从前的夫君，便不敢在朝堂上为非作恶。
玄鹤当了大楚的皇帝，因为我是太后所以接受了投降书并且免了上供。他说他的后位一直为我留着，只要我愿意随时去找他。
我于第二年夏末诞下一名公主，应了景策的遗愿取名为“景清绝”。
爹爹研究的水稻新品种推广到了全国，粮食的产量翻了一倍。
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百姓们的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好。他们冬天也能吃上粮食，不需要顶着天寒地冻出去辛勤劳作。
皇帝加冠那年，我把权力还给了他归隐山林。
山中风景独好，种菜养花好不自在。
有一天我旁边的空屋中新搬来了人，早晨雾气弥漫中我推开房门，迎着阳光看到了玄鹤那张温柔依旧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