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盯着。”她悄然垂了眉。
“我去处理。”
徐梓锐低头，下意识扣住食指的关节。
梁锦宜打断他：“现在不是动向洋的时候。”
向洋应当并不清楚，她今日在周晟的整个计划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只是无意撞见她和养兄的碰面。现在掉头撇清，无异于欲盖弥彰。
“就站在这里，不要动。”她轻轻摇头，制止了徐梓锐的行动。
他们默默站了很久，直到那道鬼祟的身影在岔口消失。
徐梓锐终于忍不住发问：“我当初就不赞成你进入周公馆，你要实在想不过，我把那些人都杀了，不过是多费上些时日。”
鹭帮没转型前，徐梓锐接受的是父亲徐维明那一套弱肉强食的法则，为达目的，手上沾点血算不得什么。
梁锦宜如同小时候那样，握拳碰了碰徐梓锐的肩头。
“我记得小时候，我在学堂里被人欺负，哥将那些人揍得鼻青脸肿，几天不敢去学堂。那个时候，我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心里是感激的。”
徐梓锐听到她“久违”地称自己“哥”，一时间五味杂陈。
梁锦宜低头道：“哥，这个世上有道义、有法律，我要的是真相大白，沉冤得雪。”
她的眼神一如儿时那般坚毅，恍惚让徐梓锐以为，当年那个幼童，被人逼到那样屈辱的境地，也没有乞求过旁人的怜悯，甚至于从未向他这个兄长开口求助过。
“那道义与法律不及的地方呢？”
“那也不应该脏了你的手”，梁锦宜拉开两人的距离，明明白白道：“徐梓锐，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陡生寒意，顿了顿，动手将身上的大衣解下来，不容她拒绝地给她披上。
梁锦宜鼻头冻得通红，身上的大衣带着融融暖意，直煨脖颈。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低头贪恋一时的温度。
但又不得不硬下心肠，和缓了语气：“放心吧，我有分寸。”
告别徐梓锐，梁锦宜回往周公馆，
可惜这件大衣，注定只能短暂地属于她。留一件男士大衣，只会徒添需要解释的麻烦。
梁锦宜抻了抻绸衣的领口，外面罩着的羊绒大衣的肩线顷刻间褪往肘弯，仿佛是主人行动间不经意间滑落。
梁锦宜却任凭那衣服悄然落地。
她没有再回头。
周公馆灯火通明，起居室里，蓉蓉用力搓着她的手，直呼“冷呵”，又道：“向管家那会儿来传话，说周老爷让您回来了就去一趟书房。”
周晟在她回来之前就来传过话，梁锦宜并不意外。只是她本以为周晟会耐住性子，至少等过今天。
她换了一身常服，去了主楼的书房。
周晟没有立时请她坐下，书房里上了热茶。茶汤没有热气，显然这位周老爷已经等了她许久。
外头浸着的天已经黑了个浑全，屋里的电灯却照得室内亮堂堂的。
周老爷没有用手杖，见梁锦宜进来，也不打招呼，只是背着一只手踱步来回。为求稳当，脚踩着地板的声响略显沉重。
他来回走了两圈，才出人意料地问道：“锦宜可是与那鹭帮的少爷有旧交？”
周晟没有选择和她打哑谜，直截了当地出言试探。
玻璃彩窗外，风呼啸而过，吹得支开的窗子哐当作声。
梁锦宜皱了眉，“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是父亲送往西安的货出了问题。”
周晟忽然转过身，眼珠都凝滞住了，死死盯着她，显然这份诚恳还不够分量。
“本是陇西一个本家的姨祖母过世，我代父亲前去吊唁，临行之前，父亲拍电报到苏州，说是西安押送的一批货出了问题，便要小叔叔去催进度。小叔叔因担心我便要同行，结果陇西那边丧礼有人闹起来了，他难免要替人撑场子，便嘱我先来西安。
“后来的事您也知道，护送我来西安的人出了岔子，要不是蓉蓉一路帮衬，我也没法儿好好站在这儿和您说话了。说来也奇怪，今天出了成衣铺，又撞见那位徐少爷，他叫我帮他一个忙，倒没有提过分的要求，只叫我站在原地。”
周晟明显不肯信，语气中质疑成分更多：“他叫你站着，你就照做了？”
梁锦宜摇了摇头，瞄了周晟一眼，忐忑道：“我当然是不肯的，可那位鹭帮少爷说，若我不配合他，便要把您在茶楼的秘密抖出去。”
“我再要问他，他却不肯说，只让我站在原地，说让我回来问您，您心里自然明白。”
周晟耸着眉毛，看向她的目光依旧难以捉摸。
梁锦宜抬眼对上他探寻的目光，显得好奇又迷茫，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周老爷：“难道我被人给耍了？”
周晟思忖，向洋汇报，撞见梁锦宜与鹭帮少爷会面的那一幕，现下看来是那鹭帮的少爷有意为之。
“也许他是脑子不太好使吧。”梁锦宜自顾嘟囔了一句。
听到她这评价，周晟眉毛一抖，想得更深了。徐梓锐刻意透了个引子给梁锦宜，又借着让他的人发现，来警告他。
至于那位鹭帮少爷提到的茶楼的秘密，必然不仅仅是关于白茉莉的，但这隐秘又关乎自己的脸面，自然不能现下透露给梁锦宜。
见周晟若有所思，梁锦宜忖度自己押对了。向管家为人严谨，办事一丝不苟。鹭帮的人打听回的消息，却与其儿子一起出入过这间有“销金窟”的茶楼。向洋即便再放荡，也不会不避着他的老子去这样的场所。
只一点，那就是两人出现在茶楼都是为着周晟办事。或是茶楼的产业与周晟有关，但从茶楼对向洋的态度，便可排除此想。再者，便是这销金窟里还藏着一个与周老爷相关的人。
梁锦宜猜测多半与女人有关，白茉莉的事他才敢放心在茶楼办。
而周晟此人又最好脸面，一贯标榜自己对妻子的爱重。当初二太太这段姻缘，都好似是他实在盛情难却，才将人迎进了周公馆，绝不会当面给她点透。
一时间，两人都有了自己的计较。
“我看他八成是瞧上那白茉莉”，周晟冷哼一声，把话题岔开，“只怕要为人作嫁衣。”
他瞧着天也晚了，嘱梁锦宜早些回去休息。
“此事你不必劳心，日后鹭帮那个狂悖小子若再敢找你，你便报给我。”
梁锦宜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却在书房门口被周老爷叫停脚步。
“之前说要给你的，琉璃街的几间铺子，明日让向管家陪你走一趟。”
梁锦宜背对着周晟抬了抬眉毛，琉璃街的商铺，是之前周老爷的空头承诺。只怕周晟在她与周允荣成婚后，并没打算将先前的承诺落到实处。
梁锦宜想，经过两人这次谈话，周晟不免会揣测，也许她知道的秘密要比透出来的更多，便拿这些真金白银的好处去堵她的嘴。
她笑吟吟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