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搓着手，迫不及待地唤冯湘打彩。
“锦宜觉得这戏怎样？”
梁锦宜一扭头，瞧见周老爷率先从堂屋出来，她神思恍惚，台上的戏短暂歇下，折子戏里的大奸大恶之徒，在这一刻从台上走到了台下。
“我觉得挺新奇的，但我不大听得懂”，梁锦宜感慨，“母亲总说这是下九流的东西，府上没请过，倒隔着门听过旁人家里的热闹。”
老太太逮住“下九流”一词，登时化身为激进派，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直言这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后人需得好好传扬，莫要忘本。
周老爷盯着台上扮演“贵妃”、正谢幕的旦角莫名发笑，“这出《长生殿》在国内，还没成熟的戏班在正经台子上演过，今日放到曲目里，也是为了让母亲听个新鲜。”
他状似回味，“很久以前……也有一出《长生殿》演得极好，那女人本来还能捧成个角儿，只可惜名声不好。”
周老爷满脸遗憾，思纯停下撕朱古力金箔纸的手，兴致勃勃地预备听故事。梁锦宜的右手的指甲在扶手上无意识打着拍子，同样地一脸兴味。
但老太太倒是突然想起什么，阴着脸咳了两声，“大好的日子，莫要提晦气的事。”
周老爷将话含糊过去，“故事”中道崩殂，台上的戏接着上演，却换了一出锣鼓喧天的。周允荣也从堂屋里走出来，只是没落座，反倒在庭院里找了个远离人堆的地方观戏，他的心思不在戏上。
梁锦宜像发掘出一个新鲜的玩意儿，同二太太咬耳朵，“看来我以后要向二太太多讨教，做彭楼的常客。”
二太太心领神会，笑称：“正愁没个看戏搭子，有锦宜在最好不过。”
尤绮如因梁锦宜替她平白挨了一巴掌，心怀愧疚，同梁锦宜热情地介绍下月彭楼出的新曲目，二太太说完不忘调笑，“痴迷这玩意儿不打紧，只要不是像那姜家小姐一样，钻进戏里成痴儿就行。”
梁锦宜静静观赏台上的戏，感受身后周老爷探究的视线逐渐转移。她知道，太过冷眼旁观也不能取信于人。这样既不大明白，又觉得新鲜的表现最适宜。如果没有和沈烬在彭楼的那次预演，她的确无法如此完美地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试探。
周老爷到底是疑了她的来处。
听了一下午的戏，其间众人又一起吃了泰和楼的酒席。直到入夜，台上戏班子“咿呀”声还没止息。老太太更精神了，众人累得腰酸背痛，纷纷同老太太告别。
郑念恩见梁锦宜起身要离开，忽然开口叫了一声“锦宜”，梁锦宜扭头正要回应，却很突兀地被周允荣拽住了手，他拉她出去，称要带她去散心。
这当然是拦着她与郑念恩说话的借口，是以梁锦宜也当没听到那声询问。
周允荣牵着她的手，率先往周公馆的方向走，他走得太急，只来得及和老太太招呼一声，梁锦宜也匆匆与老太太点头告别。
走过那道衔接老宅与周公馆的月洞门，周允荣精神放松，却抓着她的手，让她别回头。
“他们在猜我们要去什么好地方呢？”
周大少爷随口逗趣的话，梁锦宜没有接，她怀着心事，周允荣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她兴致不高。
梁锦宜用余光打量着身侧的周允荣，他眉眼间的疲惫并不比她少几分，她握紧了他的手，低声询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周允荣只说是自己有些累了。
梁锦宜识趣地没有再问，她此刻的心情也不愿意多说。
剩下的一段路，他们沉默着并行回小楼，正要循例起居室门前分别，就听见楼下有动静。
郑念恩与蓉蓉在楼下谈话。周夫人应当是打探梁锦宜有没有回来，蓉蓉回话响亮：“少夫人应当已经歇下了。”
蓉蓉急切的语气，不止为阻止郑念恩，也为了提醒楼上的人。
梁锦宜瞥见周允荣脸色不大好看，想到前两日他带着伤和周老爷拼酒，今日又为哄老太太高兴，熬了一天，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他不愿意见郑念恩，还要分出精力来应付，竟有些可怜。梁锦宜按着眉心，提着几分精神，将他推进了起居室的门。
她将门从里头关上，努努嘴，示意周允荣躺到床上去，他站在原地不肯动。梁锦宜笑着用口型说：“我来应付。”
没过一会儿，外头果然传来叩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