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纯提前几日就拐了冯湘去布置，二太太大方地将寓所借给她们折腾，一进去四处花团锦簇。冬天没有好颜色，思纯提前订购了鲜花，又亲自挑选，餐桌也不能幸免，短颈瓶中插着色泽亮丽的长寿花和蝴蝶兰。
她为了营造气氛要弹钢琴，二太太的公寓里没有琴，便要叫佣人把周公馆琴房里的琴搬去公寓。裴先生说她大动干戈，会让寿星察觉。思纯才作罢，跑去琴行赁了一架，巴巴地去求裴则之，称自己弹不好，要让裴则之代劳。
裴则之却只肯写了贺词让她装裱起来做生辰礼，任凭思纯说尽好话，也不肯松口应下弹琴一事。
见思纯大为气馁。裴则之几乎明示她，比自己合适的大有人在。
她脑中灵光乍现，想到大哥钢琴弹得好，脑中兜来转去，又不确定周允荣肯不肯。她认定周允荣讨厌极了这种极具表演性质的节目，她没抱希望找大哥开口，出乎意料，周允荣应下了。
梁锦宜被思纯垫脚蒙着眼睛，带进二太太的公寓。
一众人坐在餐桌前，面带笑意地看向她，齐声祝贺她“生辰快乐”。
梁锦宜被“吓”了一跳，作出一副震惊无奈的模样，思纯拉着她坐下。
二太太称知道梁锦宜不喜欢太吵嚷，老爷他们要在，大家伙儿难免拘谨。至于二太太自己，就爱这样的热闹，乐得自降辈分也不打紧。
众人将自己的礼物取出来，尤绮如送了一双镶碎金边的绿色缎面的高跟鞋。思纯也献宝似的端出来一个长匣子，取出里头卷轴，称画是她画的，但落款是裴先生代为题的。
裴则之紧随其后，掏了一把折扇送给她。
梁锦宜将折扇展开，正面的字朝向她：“岁岁春无事，相逢总玉颜。”
思纯侧头和冯湘议论，背面的画是丝瓜还是倭瓜，两人没讨论出所以然，想问裴则之，对方却仿佛没听见。
二太太称裴先生是最古板的人，一点儿也不懂得姑娘家喜欢什么，折扇都是送大老爷们的，要送就送团扇，漂亮又时宜。
裴则之闷头喝酒，笑而不语。
阿朱在厨房喊了一声寿星到了，紧接着和另一名女佣推着餐车出来，把二太太在泰和楼预定的席面，一样样摆上桌。
每个菜样都有说法，菜名对应着祝贺的词儿，阿朱一团喜气，将菜名报得像唱曲儿。
这边方一停，里间便有琴声飘出来。
桌上的人一愣，都猜得出来是谁，裴则之拿着筷子下意识准备敲碗，幸而他反应过来，闭眼享受乐曲。
思纯坐不住，等一支乐曲将要结束，跑去里头寻人。
周允荣被推了出来。
到了餐桌前，他盯着端正坐在位置上的梁锦宜，笑了笑：“后厨的长工都能凭借偷吃占寿星的便宜，我这位被请来的琴房小工，却没有丝毫犒劳？”
冯湘的笑容僵在脸上，仰头看向周允荣，想替众人解释。
梁锦宜将手边的香槟递给他，“那就请这位长工先生入席，享用美食。”
周允荣接过酒，另一只手搭在椅背上，选了梁锦宜对首的位置坐下。
二太太“啧啧”两声，笑某人太含蓄，不符合他往日作风。
周允荣扬扬眉毛，瞟了梁锦宜一眼，又意有所指地对二太太说：“这儿——方便观赏。”
思纯眼睛一亮，左顾右盼找人对暗号，挤眉弄眼地看向冯湘，发觉对方低着头，心思不在这儿，扭头又对上裴则之严肃的表情，脸上的得意很快被心虚掐灭。
吃饭期间，蛋糕被阿朱推进来，二太太说洋人就是这么过的，生辰总要吃蛋糕的，这天许的愿老灵了。二太太要梁锦宜想想自己想实现的心愿。
梁锦宜摇头，斩钉截铁地告诉二太太，“我想要的，应当已经得到了。”
不待众人开口追问，梁锦宜便笑着让思纯替她许愿。
思纯正问周允荣讨借火，火机到了手，思纯正跃跃欲试。
一旁的裴则之皱着眉，从思纯手中拿过火机，自顾点了一支细长的蜡烛，自个儿收了火机，将那支蜡烛递给思纯。
思纯接蜡烛时手抖了一下，红着脸将蛋糕上的蜡烛依次点上。
“我希望……一家人可以平平安安，二哥不再胡闹，这世上所有流离失所的孩子都能得到照顾，如果能成立足够多的西式学堂，让贫寒人家的小孩子也有学可上……”
思纯闭眼还要接着许，二太太拍着思纯的手背，称这么一堆的心愿，菩萨听了都要头疼脑热。
梁锦宜隔着跳跃的火焰望着思纯虔诚许愿的脸。
从这张脸上，她几乎捕捉不到一丝与周老爷相似的神态，但这个女孩儿偏偏与周老爷是血脉相连的父女。
梁锦宜摇摇头，打从心底觉得荒诞，那种恶人的孩子，有什么资格顺心遂意？
思纯睁开眼，迎着梁锦宜的目光眨眨眼。
梁锦宜的心悄然叹了口气儿，言不由衷道：“思纯的心愿会实现的。”
吃过蛋糕，几个人都喝了酒。
“天爷啊”，二太太对着镜子称自己决意茹素，年关不好过，需得提前维持身材。阿朱嘟囔说，昨上午买回来的肘子留不到晚上就没了，二太太的心愿只挂在嘴上。
周允荣趁众人笑闹时候，贴着梁锦宜的的耳朵，称他去楼上等她。
梁锦宜不知道他卖的哪门子关子，正要跟上去，却被冯湘从身后叫住，送了她一只绒线勾成的手袋。
梁锦宜夸赞这只手袋精致漂亮，从长颈花瓶里取了一支蝴蝶兰，借花献佛赠给冯湘。
“冯小姐，新岁福禄！”
冯湘愣了愣，裴则之忽然跌跌撞撞拦在她们中间，他喝不惯洋酒，一时上头，醉眼迷离地斥责梁锦宜糟蹋自己的心血。
冯湘识趣地给他们让开位置。
梁锦宜皱眉看着把折扇塞给她后，扬长而去的裴则之。
等梁锦宜上楼时，周允荣已经等了她许久。
洋台上放着吊起的秋千椅，周允荣背对着她，坐在吊椅上。
外头灯火璀璨，男人眼底好像有一条欲望流淌的河，而他就坐在那里，任凭欲望滋生。
周允荣听到脚步声，回头示意她伸出手。
梁锦宜皱眉将手递出去，意外地，一颗流黄夹心糖从他攥起的手里落进她的手心。
他笑了笑，“来的路上抢楼下小孩儿的。”
梁锦宜剥开扔进嘴里，薄脆的糖衣入口即化，久违熟悉的甜意在舌尖炸开。
她含糊不清道：“周大少爷送的生辰礼果真不同寻常。”
远处的烟花在天幕中炸开，一簇接一簇，周允荣在烟花中看向她，“那这颗糖足够填补你的心愿吗？”
梁锦宜点头，又摇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笑着望着她，郑重其事道：“那么长大成人后的梁小姐，你的欲望是什么？”
梁锦宜不答，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一下下敲在洋台的花台上，扇面抖开一点儿。
她手里的折扇抵住周允荣的下巴，一点点抬高。
他失笑地配合她将下颌仰起。
她弯腰，望进他的眼里，“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