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小瞧了你。”
络腮胡愣了愣，瞬间觉得有些好笑，有一种猎物在猎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勇猛的既视感。
他双手举起，盯着梁锦宜手里的枪，“小姑娘，你知道枪怎么使吗？我劝你乖乖把这玩意儿放下，别炸伤了自己的手。”
梁锦宜没吭声，一手拉开机头，确认子弹上过膛，拇指推开保险的同时，手腕翻转，人往后一倚，手枪斜置，下一刻，她扣动扳机，子弹没入正要扑过来制止她的络腮胡的胸膛。
络腮胡动作滞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身体伴随着呛人的黑烟轰然倒地。
“盒子炮嘛，但你的枪仿得太劣。”梁锦宜盯着地上的人莞尔一笑。
枪声的震响成功让看戏的断眉男人和瘦子瞪大眼珠，断眉男人最先反应过来，向瘦子使了个眼神，梁锦宜看穿他们要拿昏倒在地的周允荣做人质的意图，抬手照着断眉男人的手臂、后腿开了两枪。
断眉男人中了弹，上半身收不住栽倒在地，他趿拉着一条腿往外爬，一扭头，惨白的月光照在脸上，犹如一只体态庞然的恶鬼。
眼下这“鬼”双手正捂着不住流血的伤口，惨叫连连，一旁的瘦子“扑通”一声跪下，大喊“姑奶奶饶命。”
梁锦宜再次抬手，又照着瘦子的腿再开了一枪，巨大的疼痛无法抑制，生理性的泪水从瘦子的脸庞滑落，伴随着瓮声的哭腔，瘦子终于绷不住了，“你究竟想怎么样？”
“如果我是你，此时此刻该央求敌人给自己个痛快才是。”
梁锦宜不再理会他们，回屋找到锁匙，返回院子里，将昏迷的周允荣挪去屋外檐下，把断眉和瘦子用麻绳绑在院里磨盘旁边。
安排好了一切，梁锦宜把玩着手中的枪。
两人内心的恐惧直冲天灵盖，这个女人是一个真正的恶魔，两人撑不住伤势过重，先后昏了过去。
梁锦宜这才放松了神经，太长时间没有活动过筋骨，眼下才做了些运动，就感觉到身体疲累。
檐下，周允荣失血过多，发白的侧脸、深凹的眼眶，无一不昭示了他这一晚承受了莫大的痛苦。
梁锦宜缓缓走过去，举起手中的枪，漆黑的枪口对准倚坐在墙边的男人的额头。
只需要扣动扳机，轻轻巧巧就能抹除一个人的痕迹，至于周允荣的死因，一句“劫匪分赃不均，起了内讧”就能解释一切。周允荣一死，周公馆里那个不成器的二少爷更好应付。
枪声在她心里骤然炸响，温热的血花几乎如有实质感地喷溅在脸上。幻想中的场景一帧帧展现，梁锦宜的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心下的某个角落里，似乎丛生了黑色的藤蔓，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不断纠葛蔓延。
她后退了半步，将枪再次瞄准周允荣的额头，良久，缓缓挪开。
梁锦宜放下举着枪的手，叹了口气，“真碍事啊。”
她走过去坐在周允荣旁边，替他检查腿上的伤口，如今他们在城外，不好做精细处理。她撕开周允荣袖口的粗布，准备给他的腿包扎。
周允荣却在这时候猛地惊醒，皱眉看着院中的场景，很快，他收回视线，掸了掸残缺的粗布袖口，懒洋洋地后仰，舒展了身体。他缓慢地屈起那条中枪的腿，方便她包扎，“多谢救命，我的恩人小姐。”
梁锦意听得出周允荣话里的调侃，冷着脸将布条扔给他。她同时若有所思盯着他，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一丝端倪来。
周允荣却不闪不避地迎上她的目光，只觉得此刻的梁锦宜眼神锋利又骄傲，漂亮像一朵沾满血腥的鎏金玫瑰。
他止不住笑出声，“我的演技比起梁小姐不值一提，将矫揉造作玩得炉火纯青。”
梁锦宜想不到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冷哼一声，“我因为谁而遭难？周大少爷不妨想想，自己都得罪过谁？”
“我是否可以将梁小姐这番话理解为恩将仇报？”
“你最擅长的不就是把风流债变成血债，谁知道是生死簿上的哪一笔，来找你索命。”
“那么你又是哪一笔？”
周允荣收起了调笑，郑重其事地问她。
梁锦宜蹙眉没有回答，眼下他们暂且安全，她大抵也猜出来是谁动的手。
远处天边的云层毫无章法地叠加一团团阴翳。
周允荣不顾自己腿上的伤势，探身前倾，手掌的虎口卡在她的腰窝，用力一揽，“梁锦宜，你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谁？”
“你听到我和周浒的谈论，应该不难猜出我说的是谁。”
梁锦宜一瞬间明了，心思缜密的周大少爷将她和那个周公馆里被杀害的怀孕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她思忖片刻，怒目圆视盯着他，“她与我亲如姐妹。”
他仍没放手，梁锦宜不退反进，抄起一旁的手枪，枪口挑起他的下巴，“她叫什么名字？”
周允荣不答，他的眼睛因低垂的角度显得游移不定。
“没关系——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问心无愧？”
“你是来替她报仇的？”
梁锦宜不答。
周允荣笑了，“你要是听全了我们的对话，就应该知道，我是替周浒背了好大一口锅，她的死与我毫无干系。”
“替自家弟弟背锅，原来周大少爷是这样一位品德高尚之人？任人诽谤，毫无怨言。”
“恰恰相反，我的品性恶劣至极，世人对道德高尚之人要求实在太多了，所谓的体面，就必须在人前约束自己，才能获得美誉与褒奖。可那几声轻飘飘的赞美能值几个钱。他人的猜疑与诋毁，我周允荣乐在其中。因为越是我这种劣迹斑斑的人，在这样的世道，活得越恣意轻松，梁小姐若不信，我可以对发誓。”他向着隐藏在云翳里的半边月亮。
梁锦宜闻言，唇边的笑靥一点点扯开，“谁家好人对月盟誓？周大少爷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地古怪病？”
“你可以理解为我病入膏肓，正需要你这味药给贫瘠无趣的生活一点儿慰藉。”周允荣好整以暇地望进她眼里。
“要是我是一剂毒药呢？”梁锦宜歪着脑袋，眼睛的视线随着睫毛低垂，“你就不怕，命丧我手？”
“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周允荣凑近她的脸，郑重其事的话用玩世不恭的口吻一字一顿地道出。
外头忽有脚步声传来，有人动手推开了篱笆院门。
梁锦宜顷刻间俯身，一手勾住周允荣的脖颈，遮住他的视线，左手从枪托的侧面取出方才从瘦子口袋里翻出的一支针剂，准确无误刺入他后颈的皮肤。。
周允荣的瞳孔涣散了片刻，试图聚焦看清她的脸，但只捕捉到了一团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