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轨道
姚瑶vagrancy2025-02-02 16:304,311

  第二次进入娄村这座须弥山,李沅芷和甘棠依然需要依靠许柏舟最初写下的文字地图来寻路,曾经走过一个来回的崎岖道路依旧陌生得令人迷惑。

  抵达许柏舟那栋摇摇欲坠的危楼之下时,甘棠让李沅芷先到一边的台阶上坐下,假装玩手机,自己则绕着整栋楼巡视了一圈。

  “有什么发现?”

  甘棠巡视完毕,回到李沅芷身边坐下,李沅芷问她。

  “没有后门,也不是双向通透的楼,所以他要么从门洞出来,要么从窗户跳下来,我们就坐这儿,远远地盯着就行。”甘棠说完,冲李沅芷伸出一只手。

  李沅芷不解,甘棠指了指她的包:“烟。”

  “你抽?”

  “伪装一下。”甘棠勾了勾手指。

  李沅芷打开包,从包里拎出一个布袋子,解开来,里面盛满了高矮胖瘦不一的烟盒:“你自己挑。”

  甘棠随便摸出一根,刚刚点着,忽然就看见许柏舟抱着一摞猫碗从楼里出来。李沅芷连忙将扇子挡在脸前,甘棠则低下头佯装弹烟灰,同时微微抬起眼皮,寸步不离地盯着许柏舟。

  好在,许柏舟的目的地没有超出李沅芷和甘棠的视线,于是两人按兵不动,坐在原地悄悄盯梢。

  许柏舟喂流浪猫的地方在一排商户的侧面,和一段往高处去的台阶形成了夹角。三角地带里生了些杂草,还有一棵细瘦伶仃的毛白杨。他刚把猫碗一字排开,便有七八只野猫无中生有出现在碗边。许柏舟放好猫碗便退到一旁,蹲下来,专心致志看那一群小流浪埋头苦吃。猫吃了五分钟,他看了五分钟。也有两三只猫凑过去,在他腿边撒撒娇,蹭蹭手指,允许他摸一摸脑袋,但大多数猫都是吃完便凭空消失,一如来时。

  等到猫去碗空,许柏舟便上前去,将猫碗一个一个摞起来,无事发生一般抱回了搂里。

  李沅芷放下扇子,甘棠抬起头,两人一起盯着许柏舟刚刚喂猫的地方,甘棠说:“他会不会把宋召南埋在那个角落?”

  “那片草不太像刚长了两三个月的新草。”李沅芷说完立刻觉得自己很可笑,竟然正儿八经地接下甘棠这么荒唐的话茬。

  “但人体是很滋润的肥料,草因此长得飞快也不稀奇吧。”甘棠眯起眼睛,目光在喂猫的角落与许柏舟住的危楼间来回流连,“他的窗口可以监视那个地方。”

  李沅芷顺着甘棠的目光也来回看了几遍:“也很正常吧,在附近喂喂野猫而已。”

  “我观察过了,这附近一盏路灯都没有,所以等他睡着之后,我们可以挖一下那地方,黑灯瞎火,没人会目击。”甘棠说得波澜不惊。

  “你疯了吧。”李沅芷压低声音。

  “你盯好,我去准备工具。”甘棠说完拍拍屁股站起来,一路小跑,很快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巷弄里。

  四十分钟后,她神色愉快地回来坐下:“我已经买好小铲子藏起来了,等他一睡,我们就去挖。”

  李沅芷叹了口气,知道甘棠油盐不进,只有撞了南墙才会停下,于是不再多费口舌去反对。

  这一整夜,两人睡眼惺忪地守着许柏舟亮着微黄灯光的窗口,眼巴巴地等着他熄灯,谁撑不住了就小睡一会儿。就这么绝望地等到了隔日的清晨五点,许柏舟的窗口才终于灭了灯。

  李沅芷托着腮帮,打起哈欠:“现在人是睡了,可天也亮了,我们也不能大摇大摆地去挖吧。”

  甘棠不甘心地撇撇嘴:“没事儿,今天挖不成,还有明天,他总不能天天五点睡觉。离村口不远有个小旅馆,你先去睡一会儿,我先盯着,等你睡好了我们换岗。”

  “虽然我真的不想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但我确实睁不开眼了。”李沅芷伸了个懒腰,浑身僵直酸痛地站起来,缓慢地挣扎了半天才站直起腰来,仿佛被人用粗麻绳绑了一整夜:“我回车里眯一会儿,然后来替你。”

  甘棠也跟着站起来,挥了挥手:“你睡好了去对面那个绿化带里找我,咱们得换地方,别被注意到。”

  李沅芷点点头,离开的路上一步三回头,直到甘棠钻进绿化带,消失不见。

  回到车里后,她摘掉假发,放下座椅靠背,打开换气,锁好车门,戴上眼罩,忽而想起在网上刷到过一些女孩子精致的车内生活视频。她们在公司午休时回到车内,放下遮光帘,铺好床,香薰加湿器喷出的不止细密水雾,还有梦幻灯光,冰箱里有水果饮料,平板摆放得恰到好处的,女孩儿们看一会儿视频,便在这个私密的小空间里美美地睡上一觉,宛如在自己的卧室。此前,李沅芷每每看到这种视频,都会心中腹诽一句,有必要吗,而此刻,她在睡着前想的是,有必要。

  一个小时后,闹钟把她叫醒,她慢慢拉起眼罩,恍惚自己身在何处。

  这一觉很沉,很长,黑漆漆的,没有梦。

  李沅芷在驾驶位上呆坐了一会儿,看看手边的假发,回想起联系不上宋召南的那个黄昏与公司的楼梯间,再看看窗外的大片荒地,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自己是怎么一路找到了这么个荒凉的地方,做起了这么荒唐的事呢。而此刻在村子里等着自己的那个女孩儿,她们在两个月前竟然还是陌生人。

  回去同甘棠汇合的路上,她看到路边的早点铺子已经开始出摊,于是买了煎饼果子和豆浆。早点摊边上的小卖部也早早开门,她又进去买了两听罐装咖啡。在绿化带里找到甘棠时,她正坐在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石凳上,无聊地拿石头在同样歪歪扭扭的石桌棋盘上玩五子棋。

  看到李沅芷,甘棠耸耸肩:“没动静。真羡慕他能躺着睡觉。”

  “先吃点东西再回车里睡。”李沅芷把甘棠那份早餐连同一片消毒湿巾一起递过去,而后摸出纸巾,仔仔细细擦了石桌和凳子,才坐下来。

  甘棠一口煎饼一口豆浆,嘴巴鼓鼓囊囊地说:“没事儿,我去村里小旅馆睡一个小时就行。”

  “回车里睡,干净,安全。”李沅芷把车钥匙拍在她面前:“记得开换气,锁好门,钥匙千万收好。”

  “是是是,谨记,谨记。”

  独自守在许柏舟楼下这段时间,李沅芷一边喝咖啡,一边在手机上处理工作,几乎每隔十秒就要抬眼望一望许柏舟的窗户,再环顾一下四周。

  等到甘棠睡满一小时回来,两人索性开始讨论剧本,而后李沅芷回邮件和微信,甘棠则抱着手机改剧本。

  太阳爬上来时,两人躲到墙边树荫下,甘棠忽然拍了李沅芷一下:“他起了!”

  李沅芷连忙抬头,发现许柏舟正推开窗户,放下纱网,语素在窗前转了一圈,很快扭头离开,甩动的尾巴倏忽消失。

  甘棠看了一眼手机:“才九点?他才睡了四个小时?不是我手机时间错误吧?”

  李沅芷摇摇头:“不是。”

  之后,她们又连续盯梢了许柏舟三天,发现他似乎真的完全不需要睡眠。每一天,他都在清晨五点准时关灯,早晨九点准时开窗通风。所以三天里,她们始终没能等到四下无人时去掘地三尺的机会。

  许柏舟就像是稳定运行在自己轨道上的行星,在固定的时间经过固定的空间坐标,分秒不差。

  他在固定的时间在村子里游荡,四处找人聊天、录音、做笔记,大概就是他所谓的田野调查。

  他在固定的时间喂流浪猫,在固定的时间推语素下楼来散步,甚至在固定的时间吃饭,洗衣服,晾衣服。

  甘棠对照这三天里许柏舟的时间作息表,对李沅芷感叹,不知道该说他自律,还是该叹息他简直是时间的忠犬。

  三天里,他都没有回学校,唯一离开娄村的时刻就是吃饭和遛猫。

  许柏舟认真对待一天里的午饭、晚饭与下午茶,会打车去四五十公里外的餐厅吃饭,若是宠物友好餐厅,便带上语素同行,甚至用小车推着语素去逛了山姆,还引来了不少人围观拍视频。

  李沅芷觉得有趣:“你说这个人与人群格格不入吧,可被陌生人围住,他也没什么不自在。”

  甘棠因此更坚定自己的理论:“所以说,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他表演的。”

  三日九餐,许柏舟没去过重复的餐厅与咖啡厅。李沅芷跟在他上的每一辆网约车身后,在北京城区地图上跑出了一个万花筒,油箱空腹的速度前所未有。

  她们发现,许柏舟去的餐厅与咖啡馆要么卷价格,要么卷环境,总之无一不精致昂贵。

  跟着进每一家餐厅不现实,太容易被发现,好在许柏舟对窗边的位置情有独钟,哪怕等位两小时也要等到窗景位,于是甘棠专门回家拿来了观鸟用的望远镜,可以隔一条马路或宽阔绿地远远偷窥。

  在双筒望远镜的镜头里,许柏舟的每一餐饭、每一顿下午茶都要先精心摆盘,再拿起手机找各种角度俯仰拍摄,随后才慢条斯理地用餐,干干净净地吃完,吃完的餐盘也会摆得整整齐齐。

  李沅芷玩笑说,这三天跟下来,别的收获没有,倒是列了一长串网红店的打卡清单。他可太会享受生活了,令影视牛马嫉妒。

  可甘棠却摇头:“你不觉得他真的太奇怪了吗?这么独,这么自在,还能这么旁若无人,毫无情绪,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吧。”

  李沅芷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可是我也一个人去吃过九宫格火锅,那一刻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从此没有办不到了事了。是不是很可笑?不过是一个人去吃火锅,怎么会比完成人生第一部电影更有成就感呢?长这么大,唯一特别想谈恋爱的时刻,就是团了一堆美食券,却没人能跟我去吃。这种时候就会觉得,有个男朋友该多方便啊。”

  甘棠拍了拍李沅芷的肩膀:“以后你团好了就叫上我,我最喜欢吃嗟来之食。”

  许柏舟不光会喂饱自己,也会喂饱他遇见的每一只猫。他的帆布包和口袋里永远都有掏不完的猫粮和猫条,走在路上,只要遇见猫,就会“施粥”。

  此外,一切扫码捐款的公益活动,他也毫不吝啬,有一种不怕被骗的英勇无畏。

  甘棠说,我还以为他对人类抱有雄壮的恨意,结果竟然平等地爱着众生。

  李沅芷忽然觉得,也许他和宋召南,都是用平常不肯示人的那个“我”在做朋友吧。

  跟到第三日深夜,许柏舟带着语素一起去了娄村里另一栋自建房,同他自己租住的房子一样岌岌可危。他去了六层,那是某个采访对象家。

  这三天,李沅芷和甘棠平均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靠咖啡续命,此刻都有点体力不支。更何况,许柏舟的每一天似乎都在复制粘贴前一贴,两人毫无收获,蹲在墙角很是泄气。

  甘棠看李沅芷哈欠连天,便揶揄她:“制片人应该经常昼夜颠倒睡不够,早该适应了才对。是不是真的过了三十就体力滑坡,断崖式衰老?”

  李沅芷也返过去揶揄她:“小说家不都是下半夜灵感爆棚,笔耕不辍吗,都是因为你熬不住,所以才写不出作品。”

  “这种话你竟然说得出口?我看你比许柏舟藏得还深。”

  “我觉得这样跟下去不是办法。如果他如你所说,杀人弃尸,我们要跟到什么时候?跟到他下一次犯案吗?”李沅芷言归正传。

  甘棠思索了片刻:“那我们就跟满这一周,起码一周是一个人的生活周期,我们至少可以对他有足够的了解,然后再想别的办法。我可以去帮手平台上下个单,找人去他喂猫的那块地种花,就能代替我们去刨地,而且名正言顺,他也怀疑不到我们头上。之后我们还是以正面盘问为主。”

  “可他如果真是无辜的呢?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那就只能委屈他了,毕竟他是我们唯一能抓住的线索。”

  李沅芷叹了口气,点点头:“我倒是没问题,反正也不是非要坐班。但是你整整一星期一天都不去公司真的没问题吗?”

  夜色掩盖了甘棠犹豫的面色,李沅芷看不到她垂下头与眼的片刻挣扎。但她很快抬起头来,打算向李沅芷坦诚自己被公司炒鱿鱼的事实:“其实……”

  突然间,一只鸟飞速掠过两人头顶,扑打羽翼的簌簌声在寂静深夜有如雷霆。她们抬起头,同时有一道黑影嗖一下划过,而后“砰”一声轰然坠地,落在了路灯下。

  李沅芷和甘棠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重重砸在灯下的是一只狸花猫,身上还穿了牵引带,长长的绳子拖在一边。

  她们顷刻认出,那是语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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