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尚书房内,钟云赤跪在皇帝面前,皇帝此刻龙颜大怒,“啪”的一声,将卷宗狠狠摔在地上。
皇帝怒声喝道:“本朝首辅大臣被当街刺杀,这就是你钟捕王和神捕营的本事?钟云赤,你该当何罪!”
钟云赤一脸惭愧。
内官匆匆走进来禀报:“陛下,神捕营萧北冥求见。”
皇帝冷声道:“来的正好!朕倒想知道,他要如何跟朕交代!”
萧北冥带着一个随从进入殿内,随即跪在皇帝面前。
“臣,萧北冥拜见陛下。”
“萧北冥,沈大人之死你难辞其咎,朕许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陛下此话从何说起?”
“从你妄言欺君说起,从沈大人在你眼前被当街刺杀说起!”
“陛下,此事沈大人想亲自向您禀报。”萧北冥自信一笑。
皇帝瞬间愣住,钟云赤也向萧北冥投来疑惑的目光。
只见旁边的随从摘下兜帽,露出正脸,竟是“死”去的沈敝。
沈敝开口道:“臣沈敝,拜见陛下!”
皇帝和钟云赤一脸惊愕。
皇帝惊喜道:“沈爱卿!”又疑惑看向萧北冥:“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萧北冥解释道:“臣找人做了人皮面具,贴在四名死囚脸上,以假乱真,马车上毙命的只是押在神捕营牢中的一个死囚,而真正的沈大人,一直在沈府,被神捕营的同僚们严密保护着。”
听到这话,钟云赤一脸震惊。
皇帝看着沈敝道:“既然沈爱卿如今安好,朕就暂且饶你一命。”
随后皇帝看向萧北冥,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
皇帝说道:“萧北冥,你曾保证过,三日之后此案必有进展,现在三日之期已到,你若说不出个结果,活罪也免不了!”
萧北冥笑了笑:“臣就是要跟陛下汇报碑像血泪之谜以及三位大人的死亡真相。”
皇帝诧异道:“你都查清楚了?”
萧北冥点了点头:“臣要说的第一件事,便是碑像血泪之谜,虽然陛下下令清洗了碑像上的血泪,但碑像上还是留下了痕迹,其实所谓的血泪,只是一种特殊的蜡而已。这种蜡原名为摩罗蜡,是番邦寺庙常用的一种祭祀物品,中原极为少见。此蜡常温下无色,但遇到温度上升,立即融化变色成血红色蜡液,又叫凤凰蜡,取凤凰浴火之意。”
钟云赤皱眉思考着。
萧北冥继续道:“祭祀之前,有人在碑像的眼睛上涂了凤凰蜡,陛下亲临琅华阁后,阁内所有蜡烛皆被点燃。凤凰蜡一遇到烛火的高温,便会变色融化流下,形成所谓的血泪。一旦碑像在人前流出血泪,夜煞就着手杀死碑像上的功臣,便可造成天降惩罚的假象。”
皇帝问道:“琅华阁看守严密,夜煞他是如何潜入涂蜡的?”
萧北冥回答:“他不需要潜入,只需控制琅华阁的看守太监庆来,即可里应外合。”
皇帝怒道:“把庆来带上来!”
萧北冥眼中闪过一丝悲凉,随即道:“庆来早些时候已经吊死在他的斋舍房梁之上了。”
皇帝一脸错愕。
萧北冥继续道:“也许庆来是畏罪自杀,抑或是被贼人夜煞灭口,伪造成自杀的样子,臣过后还会继续调查。”
皇帝招手示意,一旁的内官连忙上前。
皇帝严厉道:“把琅华阁其他轮值太监全部撤换,查清楚还有没有贼人同党!”
内官领命而去。
皇帝以手扶额:“那朕的三位辅政大臣离奇死亡,又该如何解释?”
“臣先从陆大人说起。”说着,萧北冥从怀中拿出一根仿若蜘蛛丝一般的细线。
皇帝狐疑道:“这是什么?”
“臣在陆大人被害现场,发现在陆大人骑马之时,路边两侧的树木有丝线捆绑的痕迹。臣推测,陆大人凭空身首异处,不过是因为陆大人骑马高速奔驶时,撞上了凶手提前绑缚的细线,割断了脖颈。”
皇帝问道:“若是有细线捆绑,那副官为何没事?”
萧北冥上前几步,又拿出一瓶鸡血,随即道:“皇上请看。”
皇帝眯着眼看向萧北冥手中的细线。
萧北冥将鸡血洒在掌心的细线上,顷刻间,细线竟融化了。
钟云赤惊讶道:“血融线!”
“不错,这线名为血融线,是江湖中一个善用暗器的门派所制,此线坚韧无比,但却遇水顷刻即融。陆大人身负剿匪之命,身为主官,打马在前,被此线割首,血瞬间融断了丝线,所以紧随其后的副官没事。此线又细窄,在林中也只会被当做蛛丝,根本不会被发现,这半截细线,便是臣在树上发现的。”
皇帝沉思片刻:“那秦大人和樊大人呢?”
萧北冥又拿出一片衣物残片:“臣在秦大人案桌上和残留的衣服上发现了硝石燃烧后的痕迹。秦大人无端烈火焚身,是因为秦大人的衣服被人提前涂抹过一种特制的燃料,其中有硝石的成分,而秦大人素有眼疾,伏案写奏章时,一贯离灯烛极近,被火引燃了衣裳,在特制燃料的助燃下,瞬间烧成灰烬。硝石味苦咸,一尝便可辨别出来。”
钟云赤追问道:“樊大人又是如何被害的?”
萧北冥答道:“樊大人长有面疮,每日睡前必会用药浴洗脸。药包确实无毒,但其中有一味药分量却不对。那味药叫狼附子,本是用来麻痹疏解之用,按药浴配方,一颗足矣。但那天的药包里却足有三颗。过量的狼附子让樊大人浑身僵直麻痹无法起身,直至在脸盆中活活溺死。”
尚书房内一片死寂,似乎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皇帝一拍龙椅:“夜煞心思恶毒,制造天降惩罚的假象,令我大齐朝堂惶惶不安,百姓离心,可恶至极!他的身份你查到了吗?”
萧北冥答道:“臣原本计划借沈大人离京之事,以金蝉脱壳之计为饵,再请君入瓮实施抓捕。却不曾想夜煞善用暗器,竟破了臣布下的局。虽然暂时没有抓到他,但他的身份微臣很快就能查到。”
皇帝疑惑道:“既然他破了你的局,为何你如此自信能查到他的身份?”
萧北冥说道:“因为此局是臣故意让他破的。”
皇帝和钟云赤惊讶地看着萧北冥。
2
在钟云赤书房外的院子里,刘风、莫冲笔挺地把守在院门口,目不斜视。钟雪漫匆匆走来,埋头就往院子里冲。刘风、莫冲眼疾手快,立刻拦住了她。
钟雪漫焦急道:“我爹和师兄在里面吗?”
刘风回答:“师妹,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进去。”
钟雪漫追问:“怎么了?”
刘风和莫冲对视了一眼。
莫冲说道:“他们从宫里回来以后,师父就一直黑着脸,两人好像吵起来了。”
钟雪漫惊讶道:“什么?”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一个杯子摔在地上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钟雪漫三人都吓了一跳。钟雪漫赶紧把头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
在钟云赤书房内,萧北冥站在钟云赤对面,一副虚心听训的样子。
钟云赤怒声大骂:“我是同意你用四架马车来迷惑夜煞,但你怎敢背着我私自调用死囚来做局!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师父息怒!那四个囚犯罪大恶极,百死难赎,用他们做饵,能救沈大人一命,乃是他们死得其所。”
“混账!就算他们已被定罪,不到行刑之前,都还有翻案的可能,你有什么资格夺取他们的生命!你怎能如此草率!如此蔑视法度!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徒儿认为,有为之法,自当履之。囿于规矩之中,岂不自缚手脚?非常时期用非常之法,不去变通,怎能破案,怎能抓住夜煞?”
钟云赤气得脸都红了,怒声说:“你!”
萧北冥继续道:“师父,徒儿之所以瞒着您,就是担心您反对此计。当时局势紧迫,我只能一赌!事实证明,我赌对了。陛下没有怪罪我们,夜煞也中了计,现在当务之急是设法抓住夜煞,而不是你我在这里争论。”
钟云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北冥,师父并非要跟你争个高低对错,你查案太傲慢了,我怕你早晚要栽在你的傲慢上。你还年轻,马上要跟雪漫成亲,我不想看着你走向歧途,将来后悔!”
萧北冥诚恳道:“师父,您将我一手养大,教我一身本领,恩重如山。在我心中,您与我生父无异,我绝不会忤逆于您。但我今日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您所教我之正义。若师父认为徒儿有错,待此案了结,夜煞落网,徒儿向您负荆请罪,到时要杀要罚,皆听师父的,我绝无二话。”
钟云赤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圣人云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人总要栽过跟头才知道谨慎小心,此事便暂且不提,等案子破了再说。”
萧北冥赶紧行礼:“多谢师父。”
“你在宫里说,你故意让夜煞破局,是为了引出他的身份线索,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日我查清三位大人的死亡真相时,便怀疑夜煞的身份绝非寻常。这几位遇害大人的行踪动向、生活习惯本就是绝密,一般的江湖人士绝查不到。所以我怀疑……”
“你怀疑夜煞是朝中之人?”
“极有可能,但朝堂官员众多,必须要缩小范围。所以我以求援之名,把沈大人在不同车上的假消息,定向传给了朝中所有具备作案条件的官员。然而,只有我跟的这辆马车出了事。”
“也就是说,知道你这条路线的人最可疑。”
“没错,知道我这条路线的,是这几个人。”萧北冥从袖中拿出一张写着名字的纸,递给了钟云赤。
钟云赤面色一沉:“鬼判阴二、通灵人眉白鱼、天官苗杰。”
萧北冥继续道:“执掌军部刺奸营的阴二爷,此人武艺高强,行事诡异,跟江湖门派交往颇深,夜煞手上有如此之多稀奇古怪的犯案工具,他的嫌疑极大。”
萧北冥又指向另一个名字:“通灵人眉白鱼,大理寺丞,除了能掌握大量案作案之法,他一手暗器功夫也是出神入化,数米之外,银针刺穴,不在话下。”
钟云赤看向最后一个名字。
萧北冥随即道:“苗杰是天书阁天官,天书阁存档朝廷卷宗,几位大人的行踪轨迹,生活习惯他都能知晓,而且听说他是游侠出身,一身本领也是神秘莫测。”
钟云赤道:“可这三人虽有嫌疑,却没有直接证据,且这三人又都位高权重、绝顶聪明,跟踪调查必会被发现。想要有新的线索,除非真凶再度犯案,可若任他犯案,必然有高官死于非命,朝廷已不能承受更多栋梁的折损了。”
萧北冥点头道:“其实也并非没有办法,只要有个契机,能把这三人聚到一处,设法审问,徒儿便能分辨出谁是真正的夜煞。”
钟云赤问道:“什么办法?”随即面色一沉:“你不会是打婚宴的主意吧?”
萧北冥笑道:“什么都瞒不住师父。”
“绝对不行!”
“师父,我思来想去,明日我与师妹的婚宴是最合适的时机。月前他们便都接受了邀帖,不疑有假,定不会戒备。到时我们便可将他们三人拿住。”
“胡闹!这是你和雪漫的终身大事,岂能作为缉拿之用!”
“师父,这是眼下最好时机,错过这次,不知夜煞又要做多少恶事。”
“夜煞凶残,你如此谋划,岂不是把在场所有人都置于险境之中!到时出了事情,你该如何收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计划得当,我有信心可以保证在场所有人的安全!”
“那雪漫呢!”
萧北冥一下子愣住了。
钟云赤缓了缓,沉声道:“你一心只想破案,有没有考虑过漫儿怎么想?婚姻之于女子,何其重要!这些年她对你付出多少情义?她盼这一天又盼了多久?难道你要让她在这一天,还担心自己夫君的安危!”
萧北冥一听这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钟雪漫冲了进来,目光坦荡地看着钟云赤和萧北冥。
萧北冥疑惑:“师妹?”
钟云赤问:“你什么时候……”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同意师兄的计划。”
“这可是你的婚礼!”
钟雪漫却走到钟云赤的身边:“爹爹,这确实是我念想了很久的婚礼。可在此之前,女儿首先是个捕快!身为捕快,就不能任由凶手逍遥法外,不能任由无辜者枉死。我与师兄受朝廷俸禄,受百姓供养,便有刀山火海也不能却步,何况是一场婚礼。”
钟云赤听到这话,顿时陷入沉思。
钟雪漫看向萧北冥:“况且,若能借这一场婚礼成功缉拿夜煞,那才是我与师兄给自己最好的贺礼!”
钟云赤还犹豫着:“可是……”
钟雪漫赶忙道:“爹,你放心,师兄从没输过,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他。”
萧北冥感动之余紧紧握住钟雪漫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是坚定。
钟云赤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你们年轻人义薄云天,这是好事,就按你们说的做。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萧北冥和钟雪漫抬起头来看着钟云赤。
钟云赤坚定道:“明日所有的抓捕计划,必须由我来实施,你们两个就在堂前做好新娘和新郎,缉拿夜煞的事情你们不要插手。”
萧北冥着急了:“那怎么行……”
钟云赤猛地站起身来,强大的气场一下子把萧北冥震住了。
钟云赤一字一句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议。若是再反对,此事就此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