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黑妙妙2025-08-31 14:5110,112

  38

  “你撒谎!他是被你埋在墙里!怎么就变成我妈杀的!”

  过往的真相凌迟着冯静,她想过千万种可能,独独没有怀疑过聂瑛。她对母爱还有一些残存的想象,她根本无法相信,聂瑛把自己当成筹码,去交换依附聂永江的富贵生活。

  赵志波直视着冯静,平静地说:“那天之后,我爸就精神失常了。他这辈子谨小慎微,唯一出格的事,就是为了供我读书去找你舅借钱。他怎么可能消化得了杀人这种大场面。”

  赵志波偏头,望着金衍的骸骨,语气里泛起苦涩:“我收到通知,连夜从学校赶回来处理我爸的事情,刚到家就被你舅舅逮了个正着。他听说我在政法大学念法学专业,激动得当场就要跟我认兄弟。”

  “认兄弟?”

  “是啊,你说我哪来的运气,能跟你舅舅当兄弟。他让人把我押到烂尾楼里,揪着我的脑袋怼到金衍的尸体面前。他说验一验我在学校里学的本事,让我把金衍的尸体处理得干干净净;还说这是入伙仪式,以后就跟着他干。我当时才二十岁,就站在这个位置,看着金衍被吊起来的惨样,吓得尿了裤子。”

  冯静怒目圆睁,吼得撕心裂肺:“你编这么长一段胡话,你到底什么目的!”

  冯静的质问把赵志波从冗长的回忆里惊醒,他从容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只塑封的胶袋,里面装着把小巧的折叠刀:“时间太久了,我不知道你对这把刀有没有印象。”

  冯静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在路边摊上买的,被聂瑛拿去当厨房刀具在用。她拿着那柄小刀剥过蒜、切过葱,她大概猜到了什么,想问又不敢问。冯静咬紧发颤的牙齿,最终还是承认:“丢了好多年的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你妈就是用这把刀扎在金衍的心脏上,导致他死亡。我后来去案发现场,在路边的草丛里找到了。你舅和你妈都是胆大包天的法盲,仗着湘南这个地方小,没人敢惹他们,这种证据也敢随便乱丢。我找到这把刀时,动过报警的念头。还可是没有你妈的动作快,她把我爸给扣下来,送进精神病院里。”

  冯静的心终于崩裂。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庞,眼泪从指缝间簌簌落下。人证和物证摊在面前,她再没有丝毫质疑的余地。她寻找了许多年的真相,变成一把刺向自己的刀。不管是赵家父子,还是墙里的金衍,都因为她十五岁的那场逃跑,或死或残,或面目全非。

  她号啕道:“对不起……对不起……”

  赵志波心情复杂地看着冯静,他伸手想要帮冯静擦眼泪,快贴到她的脸庞时,又缓缓地把手缩回去。

  “冯静,这不是你的错。如果可能,我宁愿你永远不要知道真相。我大学毕业那年认识你,你才十八岁。你是怎么在你舅舅手里活到今天的,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我和我爸的事情,我没有怪过你。只是我也没办法坦诚地去面对你。”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怔怔地看着上面交错的纹路,他说:“高考填志愿时,我选了法学专业。我想过当律师、当检察官,却怎么都没想到,最后成了你舅的帮凶,天天帮他处理那些为非作歹的事。我这辈子活得像个笑话一样。”

  河风从烂尾楼的楼板间穿过,发出尖锐的啸音。这些伤心的人和事,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被一天天地覆盖掉。在即将湮没的时刻,终于被人重重地揭开,吐露个干净。

  赵志波认真地注视着冯静,从这一天之后,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像这样单独地,好好地看看冯静。他那点隐蔽的心事,被沉重的命运碾得像一撮烟灰,被风一吹就散了。

  远处忽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是县城的酒店在放礼花。两个人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红红蓝蓝的彩烟在天边散开,夹杂着闪烁的花火,美丽非常。

  焰火把两个人从绝望的情绪里拖拽回来,赵志波催促道:“冯静,订婚仪式就要开始了,你快走吧。”

  “我不去,金衍就在这里。谁和谁订婚,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又关我什么事呢?”

  赵志波有些疲惫地劝道:“冯静,家庙的局是我设计的。如果成功了,我和你就能摆脱你舅舅的控制,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这么多人都在场,你不出席订婚仪式,他们会起疑心。”

  冯静脱下外套,平铺在地上。她从墙洞里把骨头一根根捡出来,小心地放在外套上。从十五岁到二十六岁,她凭着一股执念撑到现在,而如今却发现,至亲挚友为了各自的目的,把她当成一枚棋子,左挪右腾。她心里的那口气歇了,一切显得没有意义。

  楼口处又响起阵阵的鞭炮声,赵志波有些急道:“你先去吧,我等会把金衍的骸骨收殓好,交给你的下属。”

  冯静不为所动。

  “宋从舟!”赵志波忽然大喊了声,近乎哀求地说:“你不打算救他吗?”

  冯静的动作一滞,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我顾不上了,他自求多福吧。”

  “如果他和金衍有关系呢?”

  冯静猛地回头,眼睛像钩子一样看着赵志波:“你什么意思?”

  “你第一次看到宋从舟,难道不觉得他和金衍相似吗?”

  “不可能!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宋从舟和我说过他家的事,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

  “如果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冯静怒道:“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事!”

  赵志波慢慢地走到赵明身后,握住轮椅的推手,看向楼底的街道:“把家庙这出戏唱完,你就知道了。”

  “他们是什么关系。”

  “你已经迟到了,记得把脸擦干净。”

  明知赵志波在直钩垂钓,冯静还是不顾一切地咬上去,那是她欠金衍的。

  喜宴定在中午的十二点,冯静赶到酒店时,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集团的员工坐在前排,拿着各种气氛道具,牟足了劲地喝彩。远一点的位置坐着以前湘南的街坊和熟人。

  订婚仪式已经在走流程。徐师晴穿着一袭修身的白色缎面婚纱,和聂永江并肩站在T形台上。司仪是从省台请的主持人,妙语连珠一直往外蹦,调侃着两个准新人,做各种亲昵的互动。

  虽然是个订婚仪式,但是那架势就跟真结婚也差不多。

  聂瑛从旁边的通道窜过来,一把抓住冯静的手:“这么大的人,还这么不懂事。这种时候,你都敢迟到。你要上台致辞,别是忘记了吧。给你的稿子背下来没,你这个出惯丑的货,今天要是敢错一个字,看你舅舅不打死你。”

  冯静看着聂瑛絮叨的样子,忽然挣脱掉她的手,试探地问:“妈,我能不上台致辞吗?今天是舅舅的订婚仪式,没必要做些不想相关的事,大家高高兴兴地喝个喜酒,不好吗?”

  从天亮开始,聂瑛就在到处找冯静。按照之前的计划,订婚宴的结尾要宣布冯静接班的事。聂瑛盼了这么久,谋划了这么多事,总算是有了结果。等到女儿掌控了万正建业,她就什么也不怕了。那些提心吊胆的脏活累活,全部可以甩手出去。她可以尽情的享福。

  现在,冯静竟然不想上台。

  聂瑛勃然大怒,用方言喷道:“你个烂货!早晓得你扶不上墙,生你那会就应该塞进竹篓,丢河里喂落水鬼。”

  “妈,这些年我也留了一些钱。我不占舅舅的位子,也能带你过好日子。我帮你处理掉会所的业务,我们离开湘东,去国外过点安稳的生活。”

  聂瑛口不择言地骂:“吃了几年米,还把自己当个人了。就你那副猪婆样,送给别人还要倒赔钱。你不占你舅的位子,你以为自己真能跳上天了!”

  今天之前,聂瑛也经常骂冯静,骂到她已经习以为常了。但今天,她认真地听着聂瑛骂的字字句句,像是第一次听懂了妈妈对自己的怨恨和厌恶。

  冯静低头贴在聂瑛的耳边,小声地问:“妈,要是有一天,我让你没好日子过,你会不会杀了我?”

  聂瑛愣了片刻,随即皱起眉头回道:“狗嘴里吐不出人话!”

  冯静平静地说:“开个玩笑。”

  老家的远房亲戚来找聂瑛打招呼,她忙着去应酬,冯静便躲到了宴席的角落里。

  她垂下脑袋,慢慢地消解着庞杂的情绪。等她再抬头时,却猝然对上了宋从舟的视线。他坐在上席,旁边是花枝招展的叶梦珠,正贴在他的耳侧,说着悄悄话。来来往往的人群如河流一般把他们横亘开来,两个人就这样远远地、静静地看着彼此,像两只浑身是伤的困兽。

  仪式进行到尾声,台上的聂永江忽然抓起话筒说道:“各位亲友,趁着今天这个好日子。有件大事情要跟大家分享一下。五月份的时候,我们万正建业非常幸运地发现了一座江西的家庙古建,经过反复的考察验证,现在确定它是出自样式雷家族的作品。下半年,集团会全力推进家庙的项目,力求把它打造成一张省级的文旅名片。”

  在场人中,除了少部分的建筑从业者,大家并不懂家庙是什么,样式雷又是谁。有人开始鼓掌喝彩,其余人便跟鼓起掌。有个小孩小声地问,怎么还不上菜。旁边的大人赶紧冲她嘘了一声。

  台上,聂永江继续说:“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的外甥女冯静,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比亲女儿还亲。她就是我们集团未来的希望,家庙这个大项目,我就压在她身上了。”

  聂永江冲着冯静揽了下手,她从容地起身,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走到台上。灯光刺在她的眼睛上,她有一瞬间的恍神。台上的三个人离得极近,几乎可以看清楚对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徐师晴一直在微笑,只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没有一点情绪。而聂永江揽着冯静的肩膀,几乎把鸡贼写在脸上。

  湘南这么个小地方,一座县城的酒店里,土建集团的老板公开了自己的接班人,就好像一个骗傻子的笑话。冯静知道,聂永江有了家庙这张牌,对文旅园项目志在必得,已经走火入魔了。他迫不及待地把冯静拱上去,继续替自己冲锋陷阵。

  台下的人正在交头接耳,打听着红包的数额和开席的时间,并没有人真的在乎她究竟是谁。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拉着舅舅和妈妈一起死,也没什么不好。

  

  39

  十月中旬,叶梦珠终于把家庙的项目书送到她爸面前。

  文旅园的项目空悬了许久,眼瞅着各地的文旅开始陆续发力,先天条件不良的湘东瞬间有了危机感。副SZ亲自领头组成了专班,本来准备在电影小镇和古风城中二选其一,忽然冒出一座清代家庙,把整个专班组都砸蒙了。专班的科员迅速联系到冯静,打算出动一组人马,先去探个究竟。

  冯静接到电话时,正在给金衍看墓地。她平静地应付完专班的电话,一个人坐在林立的墓碑间发呆。她挑了个临江的墓园,离湘东市区有近三十公里的路程。离她远,离故乡远,离是非也很远。

  她常常在想,自己和金衍不过才相处了几个月,为什么要花费十几年来找他。她那天站在订婚宴的台子上,看着台下一张张的面孔,她忽然就想明白了。金衍是唯一不带任何目的在帮自己的人,在她那个黑暗森林一样贫瘠的世界里,金衍显得那么耀眼。

  从墓园回来已经是傍晚,专班的人通知了她隔天对家庙的行程。冯静从未接待过这种级别的工作组,对专班的信息也一无所知。如今赵志波失踪,她像失去了左膀右臂,心里不免有些发毛。

  正当她一筹莫展时,叶梦珠忽然在微信上发来一份资料清单。冯静点开一看,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份清单里,详细罗列了所有参观人员的姓名、职称、饮食禁忌;甚至还贴心地拟定了一份招待计划,提醒了各种注意事项。

  冯静一边查看资料,一边在心里犯嘀咕。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叶梦珠会有这份好心。她知道清单上有猫腻,可转念一想,叶梦珠越是明争暗抢,家庙的项目就显得越真实。

  冯静在微信对话框回了个红心,恭维道:“梦珠,你真是人美心也美,这份文件也太及时了。”

  叶梦珠也没料到,冯静会回这么一句油嘴滑舌的话,她回了个白眼的表情:“这个专班里都是我很熟的叔叔伯伯,家庙项目是我提上去的,你一个负责人记得谨慎着点,别丢了我的面子。”

  “好好好,我马上就打印出来,连夜背诵。”

  冯静逐字逐句地看完资料,她算是领教到什么叫朝里有人好办事,之前聂永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专班的面都见不上。叶梦珠不过就打了个招呼,对方直接把约见的地点定在仓库。

  聂永江听了冯静的汇报,激动得差点背过气去。他费了那么大力气,把能整的资源,能动的歪脑筋,全部都动了一遍,总算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他连夜安排了二十几号人,跑到仓库去打扫卫生,布置场地。

  隔天的六点,冯静站在仓库园的门口,整个人都傻眼了。十来只招摇的红气球分列左右,在微弱的晨光里左扭右摆。园区两边的铁栅栏上拉着巨型横幅,写着“欢迎莅临”的字样。更离奇的还是她脚底踩着的红地毯,一路铺到了最里间放家庙的仓库,足足有两里地那么长。

  冯静倒吸了一口气,她在聂永江订婚仪式上都没见过这种架势。她抓住熬了一通宵的聂永江问:“舅舅!这是干嘛呢?”

  聂永江“啧”了一声:“人家专班过来考察,不得整点场面活,欢迎人家啊。”

  “你不怕把人吓走?”

  “那不能的,叶大小姐给师晴打电话,让我们好好布置,显得热情一点。”

  冯静了然一笑,更加肯定叶梦珠在暗戳戳地使绊子。她望着满园红通通的颜色,调侃道:“舅舅,热不热情我不知道,但我猜专班组过来,保准以为到了婚庆园。”

  十点左右,一辆小型中巴车远远地开过来。聂永江很有自知之明,一个转身就从旁边的小道溜得无影无踪。车停到园区的门口,下来了六七个人,有男有女,全都是衬衣西裤的打扮。

  领头的人望着铺天盖地的横幅,长不见底的红地毯,瞪大眼睛问道:“这是搞什么?谁安排的?”

  冯静立在大家面前,从容地说:“各位领导,欢迎大家来参观家庙项目。我昨天接到通知,仓库里又脏又乱,就赶紧带人布置了一下。我们公司是从是县城搬到湘东来的,也不太清楚这边的欢迎仪式该怎么做,就按县城的那套搞了。要是哪里做得不妥帖,请你们指导一下,我们马上改进。”

  对方的语气缓了缓:“你就是冯静?”

  “是的,就是我。”

  “我听过你的名字,聂永江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舅舅。”

  “难怪。听说万正建业准备交到你手里,家庙这个项目也是你在打理。”

  冯静微微一愣,对方显然是对自己的信息了若指掌,却在一圈圈绕车轱辘话。她一下不知道怎么接,只好点了下头,又轻轻地“嗯”了声。

  对方语重心长地说:“你舅舅聂永江做事有些求急,之前跟我们合作的时候,沟通上总是有些不顺畅。但你是年轻人,又在国外留过学,肯定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万正建业在我们湘东也是有名气的大企业,有什么需要ZF为企业服务的地方,你尽管放开了提,我们一定会支持你的工作。”

  冯静本来以为专班的人要跟她打官腔,结果对方摆出一副要干事实的派头,把她的节奏一下打乱了。她连忙和对方握手,嘴里念着:“当然,当然,请陆SZ经常来指导工作。”

  那人忽然脸色一变,尴尬地说:“我只是个处级,专班的曾副SZ今天没有来。你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冯静愣在那里,她一向不太接触ZF的事务,加之这两年又在国外,湘东的官场谁上谁下,她几乎一无所知。她刚刚是根据叶梦珠给的清单来打招呼,没料到叶大小姐在这里等着她。

  冯静正琢磨着怎么把场面混过去,叶梦珠从专班的车上慢吞吞地走下来:“冯静姐,你怎么功课都不做,这位是文旅局的陆JZ,今天带队来考察一下家庙现在的情况,你等会给大家介绍一下。”

  冯静连忙找补,喊着“JZ好”,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踩进了叶梦珠埋的第二个坑里。她对古建筑的知识一窍不通,她要是能说出个一二,那真是见鬼了。

  冯静硬着头皮把人往仓库里领,大门敞开的瞬间,专班的一行人纷纷发出了惊叹。

  古建筑拆卸编码、异地重组的案例十分罕见,只在一些新闻报道里出现过。湘东地处中南部,降水多且潮气重,木构的古建筑易烂易腐,能达到省保级别的,屈指可数。如今亲眼目睹一座清代建筑的零部件,编码整齐,归置得当,那种震撼非同一般。

  陆JZ左看看,右转转,兴奋地问:“这座家庙的建筑特点是什么?”

  冯静傻眼了,磕磕巴巴地说:“大概……清朝……”

  陆JZ等了半天,没等到冯静一句完整的话,于是又问:“要是重组的话,你们打算找哪家的团队来施工?”

  “呃……”

  “你们还没想好是吗?”

  叶梦珠连忙回答:“陆伯伯,是这样的。我正在联系北京的公司,他们那有好几家专门做古建筑修复的。北京的清代建筑群密集,经验也比较丰富。另外我还找了潇大的古建修复专家任老师,我们湘东的几座民国公馆就是他主持抢修的,我上次跟他们合作过。”

  陆JZ点点头,欣慰地说:“小叶,你在这个项目里,是这座家庙的运气。异地重组要涉及的专业背景太深太广,外行人很可能导致二次损伤。”

  “放心吧,我第一次见到它,就觉得让它重现是我的使命,重组的每个环节我都会亲自检查。”

  被晾在一旁的冯静,听着叶梦珠那番茶气冲天的发言,轻轻地笑了笑。

  从头到尾,叶梦珠早就算得明明白白。她手里的筹码是庞大的ZF关系,她决计不会让旁人占了这个便宜。

  专班的成员在叶梦珠的带领下,往各处走了走,还上手摸了石碑和佛像。一行人说说笑笑,兴致盎然。临了,陆JZ问道:“这附近有地方开个简会吗,大家一起把信息汇总一下。”

  叶梦珠看向冯静:“我对这边不太熟悉,要麻烦冯静姐安排一下。”

  接待的事情,聂永江早就根据叶梦珠的要求做了准备,就等着专班组从仓库出来,让冯静直接把人带过去。冯静连吃两次瘪,心里有些应激。她清楚原本预定的接待场所不合时宜,但依照现在的情形,专班组横竖是要定下家庙的方案。她忽然有些好奇,叶梦珠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小巴司机跟在冯静的车后,开到聂永江预定的场地。大家从车上下来,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欧式建筑,纷纷愣在了原地。冯静在心里感慨,聂永江真是从不让人失望,放眼整个湘东,能找一处土豪成这样的饭馆,绝对下了硬功夫。

  公务员们站着不动,冯静也站着不动。陆JZ皱起眉头说:“这就是你们选来开会的地方?”

  冯静回道:“等会开完会,顺便在这里吃个简餐。”

  “简餐?是准备给我们上满汉全席吧。”

  冯静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这项目还没聊完,你们就搞这种名堂,像什么话啊。你知不知道我们纪律很严,这要是被人拍了照,交上去了,我们整个专班吃不了兜着走。”

  “陆局,这个饭馆子只是装修华丽一些,为了吸引客人搞的噱头,里面都是些家常菜。”

  叶梦珠瞅准了时机落井下石:“冯静姐,我刚刚查了一下大众点评,这家店人均三千五,确实不合规矩,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冯静扭头盯着叶梦珠,她并没有点破,只是平静地回道:“附近还有家茶馆,简陋了些,大家将就一下。”

  陆JZ摆了摆手,表情不耐:“我们回办公室算了,今天收获很大,后续的安排,我们到时候再通知你。”

  他转身看向叶梦珠:“小叶,家庙的鉴定报告准备了吗?”

  叶梦珠连连点头:“有的,找了三家机构,都很权威。”

  “那就好,你们之前说它是样式雷家族设计的,这个部分考证过没有,要有过硬的证据啊!”

  叶梦珠迟疑了几秒,随后斩钉截铁地说:“有!设计图纸、当时的契约,都保存得很完整,找人验过了。”

  “那我就放心了。小叶啊,家庙这个项目对湘东很重要,不能出一点差错。你要带着责任感,把自己顶到头号位。冯静可以负责施工统筹;你清楚我们的工作流程,以后就你来跟我们对接。”

  

  40

  自从专班调研完家庙之后,文旅园的项目几乎以光速在推进。

  前端的新闻稿一篇接着一篇,万正建业一下蹿到行业头部。聂永江每天不是接待政要,就是面见上门求合作的供应商。上一个月还喊着要让冯静接班,这个月就把她踢进了冷库里,继续当一个暗无天日的杂工。

  一切都不出所料,唯一让冯静感到意外的,是徐师晴竟然单约了她,地点就定在金衍的墓园。

  十一月底,湘东有些冷了。这座城市好像只在夏冬之间循环,接来下是无尽的冷风。

  徐师晴蹲在金衍的墓前烧纸,旁边还摆了一大束黄菊。她穿着件黑色的风衣,搭配着白色的里衬,蓝色的牛仔裤,长头发用鲨鱼夹卡在脑后,和平时那副中年绿茶的打扮截然不同。

  冯静站在她身后,冷不丁地问:“舅妈,不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赵志波不都跟你说了。还有,别喊我舅妈,膈应谁呢。”徐师晴没有回头。

  “你为什么约我来这里,你也认识金衍吗?”

  “来和你道个别,家庙的钱已经拿到手,我在湘东的事情就算办完了。之后再发生什么,和我没有关系。”

  “我问你认识金衍吗!”冯静提高音调。

  徐师晴转过头来,脸上挂着冷笑:“你想问的是我,还是宋从舟?”

  冯静的瞳孔微微一缩,有些发颤地说:“对,你们是一伙的,你什么都清楚。那你告诉我!宋从舟说话的语气,还有习惯动作,为什么和金衍一模一样?”

  “你是不是在等我说,他们其实是一个人?”

  “真的……不是吗?”

  徐师晴笑出声来,她指着金衍的墓碑,嘲讽道:“他的骨灰都埋在这里,你还在做什么梦?”

  冯静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很厉害不是吗?当初赵志波找上我,说你这个人油盐不进,担心你不会上钩。我说不可能的,人这辈子在乎的人就那么一两个,失去得越早,越是放在心里反复摸盘,直到盘出油光。只要有人撒饵,哪怕你知道里面藏了钩子,你也会追着咬。”

  “谢逸飞也是假的?”

  “他是真的,葬礼也是真的,只不过他不认识我,我也没见过他。我只不过弄了家丧葬公司,承包了他的葬礼仪式。谢逸飞也是个大人物,来的宾客鱼龙混杂,你们万正建业去几个人吊唁太正常不过,没有人会怀疑。而且他老早就居家迁到了东南亚那边,做的又是见不得光的生意,不管是网上还是线下,都查不到他太多的信息,我冒充一下他的第三老婆,没什么问题。”

  “你就这么有把握,要是谢逸飞没死,你打算怎么唱家庙这出戏。”

  徐师晴笑了笑:“你当时不是查了百度词条吗?灵堂守夜的风俗,记起来了吗?”

  冯静错愕道:“那个词条是你们造的?”

  “赵志波去编辑的,两年前就编好了。这两年,我的丧葬公司一直盯着各大医院的太平间,就看哪个死鬼的身份合适。让我拿来用一用。就算没有谢逸飞,也有张逸飞,王逸飞。只不过我运气好,等到了一个完美的死人。也是你舅舅坏事干太多,该他遭报应了。”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就不怕我现在跟聂永江说吗?”

  徐师晴站起身,一把抓住冯静,把她拖到金衍的碑前:“来!你现在就跟金衍讲,你要去通知杀他的凶手,让对方来抓我!我倒要看看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舅不倒台,你这辈子都别想接手万正建业。”

  冯静踉跄了一下,疑惑道:“你说什么,你说是聂永江杀的金衍?”

  徐师晴的脸上溢出一丝戾气:“你装什么装,在湘南收殓尸骨的时候,你不是什么都清楚了!”

  “赵志波跟你说的?”

  徐师晴长长地叹了口气:“搞诈骗的到底是拼不过敢杀人的,心态上就弱了你舅舅一截,不然我何至于花那么大力气去搞他。”

  “你是在帮金衍报仇?你到底和金衍是什么关系?”

  冯静察觉到赵志波跟徐师晴说了撒谎,徐师晴对金衍的态度也十分奇怪。可此时此刻,她除了反复地追问,也别无选择。

  徐师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与其在这琢磨我,还是想想元旦之后,怎么善后吧。到时候,你们万正建业可就热闹了。”

  冯静只好换个问题:“你走了,宋从舟怎么办?”

  “当然是跟我一起走。”

  “要是他不想和你走呢?”

  徐师晴站到冯静的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威胁道:“宋从舟是我的,是我把他从贵州的山里带出来,是我花了钱,花了时间,辛辛苦苦把他打造成现在这副样子。我警告你,不要动我的东西。”

  “他是个人,他不是东西,也不是你养的宠物。”

  “聂永江的外甥女来跟我讲要把人当人看,好不好笑啊!怎么,你喜欢他啊。”

  冯静挑衅:“你把宋从舟调教得这么好,我喜欢不是很正常吗?”

  徐师晴的脸色变了变:“冯静!我再说一遍,你听清楚了!他跟金衍没有一丝毫的关系,不过是为了钓你上钩,让他当了一把金衍的替身。你要是把手伸到他那,我就在金衍的坟头前剁了你的手。”

  冯静挑了下眉头:“舅妈,我混了这么多年,都是我吓唬别人,还是头一次遇到有人当我面说要剁我的手。”

  “不许叫我舅妈!”徐师晴怒目圆睁地说:“谁他妈要当你舅妈,聂永江那个又脏又恶心的老狗,我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

  一开始,冯静以为徐师晴没把宋从舟当人看,只是一个行骗的马仔,私下用来泄欲的工具。直到此刻,冯静忽然意识到,徐师晴对宋从舟是藏了更深,更复杂的情感。

  她试探地攻击道:“你何必呢?你都四十几岁的人了,硬拽着一个二十七八的帅哥,没有结果的啊!你又不能指望他真心爱你是吧,人家翅膀硬了总是要飞的啊!”

  徐师晴果然暴怒:“他想甩了我,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别把话说太绝了,就算我没能力做到,人家叶梦珠是大领导的女儿,在湘东这个地方呼风唤雨。你难道能拦住宋从舟当对方的女婿吗?”

  徐师晴”嗤”的一声,不屑道:“对了,叶梦珠这个小贱货,我还有一份大礼等着她。”

  从墓园回城的路上,冯静的心一直跳个不停,她把方向盘一打,绕去找宋从舟。

  十一月连下了几场暴雨,西山慧光寺的一棵百年大香樟倒伏,砸在了主殿的屋檐上,宋从舟正在现场主持修复工作。冯静到的时候,他戴着安全帽站在殿宇的台基上,手里拿着一支激光笔在定位置。

  冯静默默地站在一扇垂花门边,一直等到宋从舟忙完手里的活,她才举手打了声招呼。

  宋从舟匆匆地朝她跑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喊我?”

  “等等也没事,你认真干活的样子,蛮招人喜欢的。”

  宋从舟讶异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套。”

  “近朱者赤。”

  “可以呀,还会讲成语调侃我。”

  深秋的慧光寺,被金黄色的鹅掌楸包围。寺庙维修禁止了游客入园,整个山头显得幽深静寂。两个人站在寺庙的观景台处吹风,冯静忽然说:“我上午去见了徐师晴,她打算撤走,要把你带上。”

  宋从舟的脸色一下变得凝重:“料到了,只是比我预想的时间更早。”

  “她是聪明人,再晚可脱不了身。你什么打算?”

  “一下还没有想好,以我对她的了解,她马上就要清算我和我周围的女人。”

  “我也猜不准她的后招。我这个舅妈啊,比我舅难对付多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冯静问:“宋从舟,我问你,你想过摆脱掉徐师晴以后,要去哪吗?”

  宋从舟偏头看着冯静:“想要跑得远远的,去国外找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去学校当老师,或者开个小店,我觉得都行。诶,我之前刷手机,去新西兰包个果园种猕猴桃好像也不错。”

  “猕猴桃有什么好吃,橙子好吃。”

  “那行,种橙子。”

  冯静满意地笑了笑,宋从舟问:“那你呢?

  寺庙里忽然传来撞钟的声音,山林里鸟雀受了惊吓,在枝头上四处飞蹿。冯静凝神听完了钟声,才慢慢地开口:“去年之前,我和你一样,想躲想逃。但现在我的想法变了,我要和舅舅、妈妈在一起,要一直盯着他们受完惩罚,我们一家人这辈子都要捆死。”

  “冯静!”

  “宋从舟,接下来不管发什么事情,你都要黏紧徐师晴,确保她留在湘东境内。既然你甩不开她,就只能解决掉她。你能不能去新西兰种果树,就赌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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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端相亲狩猎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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