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首富萧家,人丁寥落,只一儿一女,女的双十有一,多年来寻媒人说亲,人家都是摇摇头,道是无福消受。
萧敏珞生来体弱,这就罢了,还貌丑,也难怪媒人心塞,都想说大不敬的话,既然你家这么有钱,何不养着女儿一辈子算了,还嫁个劳什子?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说出来伤人,还花钱,天底下就没有人和银子过不去的,媒婆再是不满,也只能忍着,拿了心心念念的银两,继续找,劳心劳力的找,想着也许老天开眼,兴许会有人看上这心高气傲的富贵女呢。
这不,还真就有一个不长眼,他愿意娶,那就是东城家深得千年世家威名远扬的夙家六公子,他说愿意娶,而且是明媒正娶。
这真是老天开眼啊,媒婆以为耳背了,听了一遍还不信,回头问夙府的管事,是真的吗,不是忽悠我老婆子,可莫要坑我,西城首富萧家有的是钱,拿来砸人能砸死那种。
夙府的管家回答,“是真的,错不了,你去与萧家的说,若是答应了,夙家即刻准备聘礼。”
就这样,从十六岁说亲说到二十一岁,萧家女总算嫁出去了,虽然是个坐轮椅的,但是人家长得好看,听说的。
媒婆把话带到,就走了,留下萧家一家人上下愁眉不展:
为父的叹,唉,我造的什么孽,闺女你选谁不好?
为母的慨,唉,我女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呢,找个靠谱的人怎么就这么难?
还有为弟的抓着姐姐的手道,“姐,要不别嫁了,不还有我吗,我照顾你就是了。”
萧敏珞笑得温柔可人美无芳物道,“不,我嫁,他不会走路也不打紧,我会走就行,不满意大不了跑呗。”
萧首富的夫人,“闺女啊,你说什么傻话呢,之前挑来挑去就为了挑个残疾的吗,你这是存心气死你娘呢还是气死你娘呢?”
萧首富也劝,“是啊,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你不要,非要个残疾的,你是不是吃得太好了,脑子里想得不太利索,存心拿爹来消遣是不是?”
夫妇俩数落起女儿来。
要说之前的亲事,风华正茂也有,不过就是夫家那边阴阳怪气的实在太过,还有萧家看不上眼的;或者是上门提亲的都是些歪瓜裂枣,说什么你丑我丑大家一起丑,咱俩就是天生一对…………
结果当然是萧家女给拒了,她放话,我嫁不出去也不会和丑男凑成一对;而但凡有点姿色的公子,人家也要求有姿色的娘子,如此,就这样剩下了,她花了五年,竟为求一个残疾。
全家人想不通,不只他们想不通,萧家女养着的一胖大球似的的虎猫也想不通,它在主子底下走来走去,似是问,小姐,你是认为自己有腿了不起吗,我可听说那夙六公子是个嗜血阎罗,他特喜欢人血,尤其是把人折磨得惨叫连天时溅出的血。
萧敏珞起身回房,走到铜镜前,摸着鬓发,看着镜中如花似玉的脸,真真一个美得我见尤怜的人儿,她哪里丑得让人看不下去甚至想呕吐不止了?
那是她戴的面皮而已,事实上面皮下有一张美得倾城绝世的脸,那秀眉如远山,肤如羊脂玉,唇不点而朱。
她拿起描眉的笔,轻轻的晕着远山眉,眉梢处的韵致,染着风情的味,止不住想起为她描过眉的人。
那是一位公子,年纪不小,听声音沉磁有力,念在耳边,爱意深沉。
他为她描过眉,细细的,认真的,特别用心,不过是对着她冰冷冷的身体。
是的,她死了,在一场浩大的雨夜里,死得无声无息,跌倒在泥泞里,落得满身污泥。
他从雨中走来,脚步踏响砖石,伞的落地声音伴着雷鸣,他喊,“萧敏珞。”
她无法回答他,她表面看是死了,只有一点点意识在听尘世的烟雨。
他抱起她,不停问,珞儿,珞儿,你醒来好不好?
他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她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起,带回去,他把她放在温暖的地方,亲自给她换上新的衣裳。
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闭着眼,握着因为愤恨而固成的拳头,他一点一点擦净她身上的淤泥,不厌其烦的劝导,放开手好不好,我帮你洗干净,听说你喜欢体面,生来富贵荣华在身,走时怎能一身狼狈?
她听他这样说,就放开手。
他便擦着她的手心手背,擦干了她的头发,给她最好的体面。
她看不见他的样子,只听到他的声音,他说了很多话,都是我知道你,你不知道我。
萧敏珞想问你是谁,然而张不了口,在他面前,她是死了的,只不过残留着一丁点意识,它也在慢慢的消散。
她感受到眉头上,晕染着墨的颜色,慢慢的绘成一道远山眉,他说,梦见过为你描眉,学了很多次,总是学不好,如今擅自动手,竟是孰能生巧,其实也是你双眉长得好看,无论怎么画,都是眉黛如远山。
萧敏珞听着温柔的话,想起了一首诗:
《生查子·远山眉黛横》
远山眉黛横,媚柳开青眼。
楼阁断霞明,帘幕春寒浅。
杯延玉漏迟,烛怕金刀剪。
明月忽飞来,花影和帘卷。
以前读诗,只品其味,未念其情,而今,忽生出了念想,想看一看他长什么样子?
然而看不见,心里的遗憾在一点点扩张,她无能为力。
他送了她一身新衣,华丽多彩;还有艳丽的妆容,风华无双。可她始终沉睡着,不会睁开眼,也不会呼吸,直到盖棺,她听不到世间的风风雨雨,所有陷入黑夜里,如人生的大起大落。
萧家被血洗,她被踩在淤泥里,就这样沉了气息,埋没掉一生。
这是一场噩梦,席卷过她二十二岁的人生里,本以为要带着恨意卷入轮回,没想到睁开眼重回到十六岁,又是全家人为她忙着说亲的年纪,她和上世一样,不停的拒绝,然后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然人家不稀罕自己,自己也不稀罕他们,他们还说萧家女病怏怏,丑不堪,那她就等着,等着艳惊天下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