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阁里一片嘈杂混乱，奔走叫喊声、桌椅倾倒声不绝于耳。
许如衍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里是青楼，消遣玩乐的地方，大理寺到这来做什么？
他茫茫然抬头，拔高声音对外头唤了两声：“刘嵩，刘嵩，外头出什么事了？”
无人应答他。
许如衍眉眼染上不耐，暗想自己这个小厮是越来越不称职了，指不定自己偷偷跑到哪里躲懒去了。
他起身往外走要推开门，门却哐啷一声被人从外面一脚踢了开来。
裴时矜一身玄色曳撒英气逼人，望过来的眼神如含着冷雾，扬声道：“将许公子带回大理寺！”
许如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裴时矜你疯了不成？小爷犯了什么事你要来这里抓人？”
“朝中有人检举这千金阁中藏有买卖幼女的勾当，我和孙大人奉陛下口谕特来查清此事，许公子快请吧。”
许如衍岂会从他？
裴时矜对身后使了个眼色，萧翎会意上前扭住许如衍的胳膊，用了巧劲，又从他宽袖上随手扯了块布团巴团巴塞进了他的嘴里。
许如衍气得险些要倒仰，偏一张嘴被堵着发不了声音，只能呜呜不停叫唤。
裴时矜不再理会他，吩咐人将他带下去，而后几步走到榻边，望着上头那女子苍白秀艳的脸。
“你叫冯筝，是原太常寺丞冯嵘之女，去岁末你父亲因贪污受贿而入狱，圣上判了冯家尽数流放，可对？”
名唤冯筝的女子咬了咬唇，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的父亲在燕京只是个六品小官，掌太常寺吏员选补保送及官员之廪俸等事，可父亲被猪油蒙了心，竟行了贪污之举，导致阖府一夕之间流落至此。
原以为不会有比这更可悲的，谁知流放刚出城没多久就遇了劫匪，再一睁眼她又回到了燕京。
这次却不是救赎，而是被卖到了千金阁。
千金阁是什么地方，整个燕京都知道。
裴时矜忽略女子苍白如纸的面庞，淡淡道：“现在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冯筝难以置信地抬头：“大人有法子救我父亲？”
裴时矜面上划过一抹嘲意。
这嘲意分毫不遮掩，冯筝看了只觉更加无地自容，五指深深陷进榻上的软被里。
“本官虽身在大理寺，可证据确凿的案子，本官为何要翻？”
“你父亲贪污受贿乃是事实，如今你被卖到这千金阁，往后的日子不用我说你也知晓。”
“本官给你的机会是让你到了御前如实说出你这几日经历的一切，便能保你平安，事后求皇上开个恩典许你以良民的身份，我再给你些银钱将你送出燕京。”
良籍总好过奴籍贱籍，这女子年纪虽小，却应当知道好坏。
冯筝心里挣扎了一下，而后露出喜色，忙不迭点头：“一切但凭大人吩咐。”
她心里知道，她没有和眼前人谈要求的资格，能够脱离千金阁就是再好不过了。
“和你一样的那些女子，如今被关在什么地方？”
冯筝眼中带着决然，“我带大人去。”
……
千金阁的后院早已是一片狼藉。
在裴时矜去抓许如衍的时候，孙绍早已带人围了这处后院，里三层外三层的，连只苍蝇都放不出去。
唯一可惜的是，那梅娘今日竟不在千金阁。
她是这里牵头的人，若是她不在，事情便有些棘手了。
裴时矜带着冯筝走到后院，一看孙绍的表情就明白了几分，走近了在他身侧压低声音道：“人是我故意放走的。”
孙绍立即瞪大了眼，拿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裴时矜给了他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孙绍瞧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暂时按捺下了这份情绪。
“娘嘞，要不是你告诉我，我真不敢相信这千金阁竟能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
偌大的院子里，几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围在一块瑟瑟发抖，望着他们的眼中充满了惊惧，根本不知是获救了还是将要落进下一个深渊。
毕竟她们中有的已经接过客的人十分明白，她们从前那些客人也是做官的，在外穿着一身官袍道貌岸然，到了夜晚全都变成了吃人的魔鬼。
孙绍看懂了她们的眼神，更觉怜惜。
“这些阁中的龟奴管事你带回京兆府好生看管，那几个小姑娘也先安置在京兆府，防止有人想要灭口。”
“还有许家公子，也在你那关上几日。”
裴时矜淡淡吩咐着，又对身后的冯筝道：“等会你随我进宫一趟。”
冯筝点头。
她十分清楚自己该如何做，只是她现下有些担忧，低着头声如蚊蝇道：“大人，那梅娘不见了，这事只怕……”
“这个你无需担心，有我和孙大人在，此事必追查到底。”
冯筝便不再多言了。
孙绍看着他运筹帷幄的模样耸耸肩，“坏事都让我做了，要是许家来要人，你让我如何做？”
裴时矜寒声道：“很快许家该担心的就不止于此了。”
……
千金阁位于朱雀大街最繁华的位置，被查抄这样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城中的百姓。
饶是如此，事情传播的速度还是让人惊叹咂舌。
一个时辰的功夫，有三件事不胫而走。
仿佛背后有一只神来之手在推动，倏然间传遍了燕京的大街小巷。
“千金阁中的鸨母梅娘私下里同权贵勾结，专行买卖幼女之事，那些幼女有的是良家子，在京兆府报了失踪案的，被卖到千金阁强逼她们接客，最重要的是那些女子不过十二三的年纪，更小的才只有十岁。”
“今日四大世家许家的嫡子许如衍，在千金阁后院点名要了一个十二岁的幼女，那幼女是犯官之女出身，本该在流放途中，却被有心人卖到了千金阁。”
“千金阁背后的东家，是当朝尚书令之子傅钧。”
这三个消息一出，全城哗然。
不少百姓得知这个消息眼眶都红了，怒火沸腾的热血凝结成冰，纷纷帮着先前报了失踪案家的百姓去武定门前敲登闻鼓，声讨着要御前给个说法。
他们好端端生活，认认真真营生，按时按律给脚下这片大齐土地缴税，难道他们生下的女儿就要被拐卖去做伺候权贵的腌臜日子吗？
这群心肠恶毒卑劣至极不知人命贵贱的狗东西！
世家这一次，是真的闹到了民怨沸腾！